第一百四十章 千古一梦（十三）

“可是若反过来呢？损不利己，那就天理不容了！往高处说，哪条命都是造化神奇、天地血；往浅处说，阳世里的活物，哪一个不是咱爷们辛辛苦苦送回的？你为了自己活得好，害了别，天不计较；可你没得好处，平白无故就害了别的命，那他娘的真正弥天大罪，阳司岂能善罢甘休？！”

“损利己，理所当然；损不利己，天理难容？哈哈，”“刘一阳”大乐：“这个说法有些意思，接着说，讲讲讲！”

牛受宠若惊，加快语速：“所以阳司判官大要升殿问冤，您老想一想，若是自己被‘损不利己’之事害了命，该有多委屈、多冤枉？多半是会喊冤的，不过您这次没能遇到罢了，毕竟损不利己的事，不会太多。”

“不过话再说回来，损不利己可恨、该炸，可是并非所有‘损不利己’都要追究。说到根上，不予追究的形就在于：没想到，害命者没想到自己会损不利己。比如无心之过、赶路匆匆踩死了蚂蚁；比如少不更事，小小孩童拿了滚烫开水去灌蚁巢等等。阳司真正要办的，就是那些明知自己所为会损不利己，却还享乐其中的混账。”

“要仔细琢磨，这‘没想到’和‘明知’之间，界限模糊得很，具体如何判断，就得靠判官大的圣明心思了......大明鉴，阳间生灵都道阳司冷血无，其实从不予追究的形就能看出，咱们也有宽厚之处啊。小的啰嗦，该死该死，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总而言之，问游魂可有冤枉、判官大升堂问案，是为了寻查‘故意损却不利己’者，这等混账有一个咱们炸一个，绝不姑息！”

“损利己，不做追究；损不利己，阳司给他一个天大报应！”最后牛不嫌啰嗦，又语气铿锵、总结一遍。

“再说问冤升堂的那重长远意思：这是一场‘甄选’。”说到这里，牛暂时收声，神里颇有些期待。

“浅浅”混迹间江湖，没少去茶楼听说书，谙‘听故事之道’，搭腔追问道：“甄选什么？”

“甄选蠢材，也是甄选英才。”牛神一喜，讲话时更有神了：“让游魂喊冤之前，差官都会申明‘天经地义’，说明胡喊冤的可怕下场，但还是会有喊冤，就如大面前这些游魂......不甘心、不认，总恨不得能再争会些什么，可不是蠢材么；咱们反反复复给他们讲什么‘天经地义’，他们却还觉得自己冤枉，觉得自己的所感所受所知所想比着真正的天经地义还要更天经地义，还不是蠢材么？”

“刘一阳”又笑：“好家伙，这牛不止有秦扬婉神韵，更有咱师父的气势！”

你师父是何方神仙？牛心中问了一句，嘴上却对“刘一阳”道：“再谢大赏赞！”

谢过一句，牛又转回原题：“这些游魂，骨子里不服自然不服造化，又都倔强得很难以教化，所以他们是蠢材，个个蠢材，蠢得该下油锅！不过，大目光高远，望得比小更远得多，小是站在梯子上眺远，您老是站在山巅上鸟瞰......

大当然能看清楚：这些不服自然，所以他们敢与天地争、敢和自然斗。可也就是因为他们敢争于天、敢斗于道，才有了第一条从海里爬上岸的鱼；才有了第一株扎根大漠的胡杨；才有了第一个敢留住火种的...才有了今天地世界的繁盛大千！”

姬铭笑了，这次是真正惬意而笑，领会到了奥妙，又怎么可能笑得不快活。

“所以这也是一重自然之道，老实本分、顺于自然的，能让自己过得更快活逍遥；倔强顽固、悖逆自然的，活得肯定辛苦，但他们能让自然更丰富、更多彩！所以这些骨子里藏有逆根的，是蠢材更是英才！”

“以阳间的说法，这些游魂都是生了反骨的，不过生了反骨也不一定就是反贼，前面千秋百代可能都是老实，便如这个刘铁、还有那些傻乎乎的蝗虫，可说不定下辈子它们就能反出些花样来！”

“当然这也有一个度，小小的反一反，于自然有益无害，但不能万灵皆反，那天地乾坤岂非了套？具体这个度如何把握，就不是小能知道的事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咱们阳司都靠‘问冤’这个办法来甄选。”

“选出来的，是蠢材也是英才。蠢材要罚，打几板子再狠狠吓唬一通，就算罚过了；英才则要赏，让他们马上转世投胎，能够再回阳世，就是天大赏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