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二）

常有大段大段的迷茫，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喜怒缘由。以前在平城，在苏府，事大多简单而直接。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和事，你明明带着厌恶，却免不了因他的某些举动而欣喜。

慕厌说的巧舌如簧，实际不过就是想表达，魏塱手上无兵符，只要处理完霍沈两家，让薛凌用薛弋寒之的身份去稳住西北罢了。她甚至能想的到说辞是什么，大抵是魏塱弑父篡位，陷害忠良，祸百姓，得尔诛之。

这件事，天下再也找不出谁比她去做更合适了。最好要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绘声绘色的讲自己父亲如何枉死。也许魏玹会对她是个儿的身份欣喜若狂，将门孤，苟且偷生，为父洗冤，必然是能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这点伎俩，薛凌看的分明。她显然是不可能一遍遍的将自己伤疤抠开来博取谁同，更加不可能拿薛弋寒之死去牟取所谓千秋大业。按着以前子，听慕厌这样说话，她能将眼前桌上茶碗踹个净。

但现下却只是轻叹了气，微不可闻。她觉着魏玹虽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夺位，起码....起码没打算将百姓卷战火。国不可一无君，假如她能得偿所愿，手刃魏塱，换个稍微民点的坐上去也不错。

二来，既然他们压根没有找兵符的念，就说明江闳对兵符去了哪一无所知，倒也不算故意瞒着自己。不然的话，但凡有丁点线索，肯定会想办法去找，有兵符再去稳西北，比两手空空效果要好的多。

毕竟，所谓故，西北战事之后，又经过霍两家三年清洗，还能剩几个？她都想的到，没理由魏玹跟江闳想不到。无非是确实没办法，下下之策也要用罢了。

但薛凌脑子里还有个更下策，只电光火石一刹那。她怕的很，好在慕厌没那么编排，所以她本是看江闳二嫌恶的很，听完慕厌的话，却是有些劫后余生。

终究是有了对比才知道谁好，她本以为先帝魏崇是千古明君，一丢烂摊子事下来，总算生出片刻无完的宽容心，想着只要魏玹但凡比那狗东西强点，慕厌说的什么东西且先忍忍过了。

不过，真细想起来，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起码比宋沧翻案要靠谱的多。一朝功成，所有事都能大白于天下。薛家又能站在帝王身侧，同享万民荣光。

江闳觉得，这对于薛凌而言，应该是比什么都重要。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早早将魏玹的叫了过来。想以此说明，薛家想要的公道，总还是要顺着皇室之才行。既笼络薛凌，也先丢个甜枣给魏玹。

而怎么分霍家的东西，两方已然达成一致。江家文臣，又只有一个儿子能上台面。一双手必然是拿不稳西北，所以江闳想要京中禁卫权。

魏玹虽略有不甘，但这节骨眼，瑞王府并无讨价还价的实力。他觉得有西北也够了，御林卫从来就只是螳螂。区别在于，西北能不能做那只黄雀。但只要黄雀在一，螳螂便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当初魏塱也不会在先帝眼睛底下勾结拓跋铣，死拖着薛弋寒不放。

这里还有桩天大的密事，江闳没说。他用薛凌将魏玹引过来，暗示的是薛凌与江家不睦，瑞王大可自行招安。但他绝不提江家的二儿子，原本是姓薛。

除却这些，其他地方的兵，既不算，也不算多。而且大部分是墙，几个管事的一除，没意外的话，翻不起什么风。最近的兵马，又刚好管事的全在京中，乃魏塱的母族-黄家。一损俱损，魏塱都没了，黄家又能剩下什么。

是故，江闳和魏玹倒不怎么担忧黄家，倒是薛凌颇有芥蒂。世在别身上揣测的，多是自己的倒影。薛家治军甚严，薛凌又还没习得朝事，自然是认为其他家的将领都和薛弋寒差不多。

虽十来万马与西北相比，是数倍悬殊，然兵贵神速，万一黄家借着近京的地利闹起来，也并不就是那么好收场。退一步讲，就当黄家一群包，领着十万废物打起来，耗也能耗上个把月。

胜负之说，瞬息而已，个把月得有多少瞬息？

但是，太远了，黄家还太远了。天机参不透，江闳早就明白这道理，丝毫没有受困于内，能不能搞定霍家还在其次，想那么远不过庸自扰。薛凌这会也是没打算参，她松的那气，止住了她拂袖而去的冲动，却并未全部打消其对江闳的疏远之感。

来的时候，她存了要与江闳恩怨分明的心思，这会想生出些怒发冲冠来，却是半点也无。她在鲜卑与拓跋铣对峙时，也是这般心静如水。再远一些，她去安城偷粮，石亓声声喊的是“杂种”，她也能恍若未闻。

为的是什么呢？大概是因为，那些狗东西，哪配调动她的喜怒哀乐？

薛凌端起茶碗，两只手指托着，在自己眼前来回旋转了一圈，又伸手向前，在江闳与慕厌面前比划了一道，状若恭敬:“故的话.....”，她轻合眼睑，绽出个极好看的笑颜，只作没听出慕厌话里意味，顾左右而言他道：“远的也不记得还有哪些，近的，便是江伯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