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3 捧杀不受

虞潭面沉如水，眼帘低垂，心内却是波难平。沈家这少年辩才无双，乡议这一题他确是大败亏输，自取其辱。今这一幕，将会成为长久的笑柄，令他半生养望毁于一旦。

但他年过花甲，文章快意事，掌兵立功勋，大半生经历板局势，岂能因此小挫便斗志全无？

略加思索后，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位哲子小郎义理通透，思捷才敏，可谓苍天独，吴兴一地灵秀集此一身。再览余子，未免有糟粕无味之感。但老夫忝为中正，当尽其责，今雅集不必改期。”

接着，他又转望场中诸，笑语道：“诸位吴兴儿郎也不必气馁，明月皎皎实难争辉，繁星点点亦有光华。你们宜当自勉，但有一二可取之处，老夫绝不网漏贤才！”

沈哲子听到这话，真有蛋疼之感。这老家伙实在难缠，哪怕迫不得已向自己低认输，还要用言语挖坑捧杀自己，只看别家那些族望向自己略带不善的眼，便知其心中有多不忿。

不过先前打脸也不是没有效果，虞潭一味捧高自己贬低别，不再顾及别家感受，这也是罐子摔，不打算长久留任郡中正了。

想到自己一掌扇走一位郡中正，技术含量比老爹要高得多，沈哲子还是略感快意的。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会听夸赞就得意忘形，当即便又说道：“使君谬赞，愧不敢受。小子能有一二可取，得使君青眼，皆因纪师悉心教化，今得嘉许，心内更悲怆。”

这话是告诉郡内那些年轻，老子跟你们不是一类，我老师是纪瞻，你们何苦跟我比较。

果然听到这话，那些本有不忿之色的各家子弟面色稍霁，谁让家有个牛老师而自己却无传承。再有自我感觉良好的便转为对虞潭不满，尚未见识过我的才学，咋就认定我亦非皎皎明月？中正谬矣！

“况且我吴兴多俊彦，不患无才，只患难彰。便如先前试论公器几位世兄，字字珠玑，让我心散，如被针毡，以致失礼前，实在惭愧。若纯以才学论，他们几位亦足可观。使君高风亮节，应不至因前嫌而将之黜落卑品。”

原本被拳脚蹂躏，又被冠以“窃名之贼”那几，听到沈哲子这番话，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已是狂喜形于色。心中满满怨愤因此语而冰释雪融，甚至对沈哲子生出知己之感。

而各家的长辈听到这话，对沈哲子也是大为改观，原本觉得少年巧言令色，咄咄。这会儿再看去，便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感。

其中一位刚才还指着沈哲子大骂竖子者，因他家有三名子弟被沈哲子言语抬举出来，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哲子小郎德才兼备，又有识鉴才之能，不愧为纪国老嘉许之吴中琼苞！贤师高徒，真是一场佳话！”

沈哲子谦恭回礼道谢，一副其乐融融祥和画面。名气这东西有好有坏，独乐乐岂如众乐乐。虞潭不吝啬，要推给他极大名气，他自然也不会独享，大家雨露均沾。

虞潭颌下胡须微微颤抖，若非老成，他简直已经忍不住要大骂，小子无耻之尤！出尔反尔，信雌黄！也是你，鬼也是你！

这几句话，彻底将虞潭进了死胡同，让他今次主持的乡议定品成为笑话。

你不是说我苍天独，钟灵毓秀？那我就帮你选几个才，那几个被我揍过的家伙就不错。你不会心胸狭隘，因为他们盗用你名气就把他们排下品吧？

但如果连这几个有劣迹的都能名列高品，剩下那些没有劣迹的又该排在什么品级？

虞潭沉默良久，身形微微一晃，语调略显沙哑道：“老夫年迈，力实有不济。乡议之事，请别驾代为主持。待老夫养足后，与诸位共鉴吴兴贤才。”

看着虞潭离去时萧索背影，沈哲子心内不禁一叹，乡议定品是个什么底色彼此心知，本来大家可以其乐融融，何苦一定要针锋相对。

收回视线后，沈哲子转望向略显慌的朱贡，心中斗志又高昂起来。搂打兔子，兔子已经被打服了，这株杂待会儿也得一把薅出来，毕其功于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