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2 鼎仍未冷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在祖孙之间埋下一些芥蒂。

“沈家那小貉子今次遣你来，又有什么事？”

陶侃对沈哲子真的是没有什么好感，除了这小子的作为让他们祖孙生隙之外，更有一些不足言道的厌恶。

在面对大父时，陶弘确有几分犯怵，不只是因为前次他谎报军，更源于长久的积威。在他记忆中，甚少见到大父温和善的一面，难于亲近。此时听到问话，便忙不迭道出今次的使命。

“张家子为其父伸冤？”

陶侃听完事原由之后，不禁一乐。他所在的白石距离石城本就不甚远，发生什么事彼此之间也难有秘密可言。甚至对于沈哲子在曲阿的作为，陶侃也都了如指掌。

久经宦海沉浮，陶侃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意味。他能够理解王导那种迫切想要稳定京畿形势的心，不过让他略感诧异的则是沈哲子居然会帮助王导。

张闿这一件事表面上是沈哲子要摆脱辱台臣的嫌疑，但这件事最终要做到哪一步，对王导也会有或好或坏的影响。王导让沈哲子处理这一件事，表面上似乎在偏帮沈哲子，但其实不乏有将沈哲子当刀来使的意图，此公终究改不了惜羽毛的毛病。

陶侃不相信沈家那个诈如老鬼的小貉子不会看不出这当中的意，居然还点答应下来，这便让他有些诧异了。

而且沈哲子居然还主动派孙子来通知自己这一件事，并且来询问他的意见，这不免让陶侃有所思。虽然张闿担任过自己的长史，但那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任命，当张闿脱离了他的部属，这一份主从关系自然也就结束，以正常的规矩而言，达到张闿这种级别的台臣究竟是忠是、是赏是罚，陶侃是没有什么置喙余地的。

对方如果真要将张闿置于死地，最聪明的做法自然是快刀斩麻，张闿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他家祖上张昭那也曾是东吴首屈一指的物，门生故旧无数，一旦有所拖延，必然会生变数。

这么一想，陶侃便意识到张闿论罪如何在对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重视的乃是自己对此事的看法。或者说，他在这件事上的表态，将直接影响到那位驸马乃至于其背后的王导来对自己的态度。

略加沉吟后，陶侃便对坐在下首仍有几分心悸的陶弘说道：“我与张尚书共事浅，如今又是内外有别，于此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不过沈家驸马舍命戮力而战，我信他是忠义之，不会存私。至于张尚书究竟有罪无罪，还是要台中自决。如今事已定，我是不喜再添变数以坏江东安宁。”

限于阅历和眼界，陶弘是不知大父这一番表态的意，但也从其语气中听出一丝以和为贵的意味，闻言后脸色已是大喜，连忙说道：“孙儿稍后归都，必将大父所言不漏一字转告驸马，请驸马回禀太保。”

顿了一顿后，他才又低语道：“孙儿来时，驸马曾有私话要我转告大父。京畿安则江东稳，早先克复京畿大半侥幸，驸马不敢因此自美，专任京畿军务也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勉力为之。如今大父近在都外，驸马更加不敢窃位而居，只盼大父能早履京畿，驸马才好功成身退。”

陶侃听到这话后便有几分不悦，拉下脸来冷哼道：“老子何时都，还不须这小貉子提醒！早先不，那是皇帝未召，也不是忌惮他老子传信！”

陶弘听到这话，颅垂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他也不清楚怎么大父突然就翻脸了。

见到孙子这幅模样，陶侃心中一动，有心提点几句，当即便开道：“你道台中那个老伧子和石城里那小貉子鼓动老子城是好心？他们那是自己分量不足，要找老子镇场！大江沸汤，虽然薪止，鼎仍未冷，他们是怕烧到了自己！”

“老子到了这个年纪，要做什么也不必再听别聒噪，可惜欠了太多儿孙债，不能自主！”

讲到这里，陶侃望向孙子的眼罕有的掠过一丝温，继而放缓了语调：“那小貉子指使你倒是顺手，那也不必跟他客气。你回去告诉他，稍后让你率部前往行台迎驾，这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