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少顷之后，王导还是决定就近来哗噪之事谈一谈自己的看法。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却是不乏冷笑。他对于王导其实是不乏敬重的，因为其
对于时局的贡献确是有目共睹，并不能一言抹杀。但是王导的局限
也是很明显，良好的家世给他提供了强大的资本，但是也给他施加了很大的限制。
譬如江统的《徙戎论》，确实是将问题想的过于简单，提出的方案也趋于理想化，实际的实施并不高。但是最起码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以及可怕的前景，单单这一点便已经足够引起当权者的重视。
但是并没有，无论是当时执政的贾后，抑或取而代之的赵王司马伦，乃至于东海王司马越和王衍的搭档，他们更多的是关心自己利益的得失，甚至是不加限制的让胡武装自己，作为他们争权夺势的筹码。这群的昏聩和短视，是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哪怕王导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事实！
不过时势自有公论，沈哲子也没必要在王导面前据理力争、针锋相对，闻言后仍是如在温峤面前一样的说辞：“这件事我要对太保道歉，所为实在是欠于考虑，并没有想到居然会对时造成这样的影响。其实对于江公《徙戎论》，晚辈也并非完全认可，因而有所删减、选录而登。羯
势成，确非一之罪，也非一时之患。执一而论，确是有欠公允。”
听到沈哲子这么表态，王导面色稍霁，他最忧虑的其实还不是眼下的物议沸腾，而是由这一桩事所显露出来沈园摘星楼对于舆论的导向作用。可是经此一事，台中如果再针对摘星楼有所举动，针对不免过于明显，由此也会激发出更多的不满。
“驸马自有宿慧，时皆知。但智计之长短，终究要逊于世道之
远，又怎么能够算无遗策。所以高位者每每思熟虑，举止慎重，唯恐一虑有差，便给世道造成极大戕害。小民之众，寡思而多忿，难以常
度之，易动难安，缚于田亩可得长安，若是轻驭擅使，一时不慎，便能反害于己。”
既然决定要对沈哲子包容规劝，王导再说起话来便更用心得多，希望沈哲子不要再靠煽动民众而搅风搅雨。因为这在他看来，实在是本末倒置，而且隐患极大。
王导的这种说法，便是典型的
英式思维，说的好听一点，那叫做士族对于世道的责任感，但其实本质上就是，压根就不承认士族之外的那些寻常小民是独立存在且能平等
流的个体。
沈哲子虽然并不认可这种思维，但也没必要因此责难王导，其实不独只是王导或是这个年代的士族是此想法，再往后数千数年，统治阶级都不觉得小民有什么自主能动。哪怕同样是平民出身的明太祖，小民在其眼中不过是需要更多呵护的禾苗而已。
而在沈哲子那个年代，同样有许多所谓的英阶级，都在煞有介事的讨论乌合之众的劣根。但是乌合之众一旦觉醒，他们所具有的能动和进取心，远远不是原本的上层阶级能够比拟的！
虽然心内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沈哲子也没有必要现在跟王导讨论什么意识形态的问题，王导说什么，他便点
称是，态度可谓恭敬。
王导谈了许久，他相信以沈哲子的才智肯定能够听得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但是沈哲子虽然态度很诚恳，但究竟接受到几分，王导心内还是存疑的。不过这些事也不必急在一时，以后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将对方潜移默化的改变。
眼见天色将晚，王导便笑语道：“一时健谈，竟然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驸马不要怪我絮叨，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稍后名籍归于有司，应该还会有同僚宴请驸马，你们年轻自得其乐，我就不再强留了。”
“
后晚辈便是太保属下听用，太保表字相称即可。”
沈哲子又起身，再拜道。
“下武维周，寄望可谓远，家为国用，代有嗣传。那么，维周你就先去吧，待到得暇，我再与你谈。”
王导也站起身来，他如今也是事务缠身，却能够抽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与沈哲子谈话，对其重视可想而知。
沈哲子拜过上官，再出门时，除了袁耽仍然在外等候，还有吏部属官也早已经等候在此。另外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也都立在廊下，似乎是等了很长的时间。
“太保良言有教，不觉晚，有劳彦道兄久候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暗，沈哲子也没想到王导会与他谈上这么长的时间，出门后便对袁耽致歉笑道。
袁耽收了对方珍贵礼货，这会儿也没有什么怨言，笑着摆手道：“如此足见太保对驸马的看重之念，来公府共事，许多事还要请驸马帮衬成全。我既然负责引导驸马，又怎么敢辞劳。”
说着，他便又转过身，指着那个吏部官员说道：“这一位乃是吏部陈举陈郎中，负责将驸马阀阅录
籍中。”
阀阅不只是一个家族内部的传序和功勋表，也是一个在当下的身份证明。一个官员如果没有阀阅可览，那么便意味着家世殊不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