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7 宜作自度

不同于庾怿的猜测，对于王恬的归来，王允之非但没有抵触，反而一直在盼望着。所以在得讯之后，他即刻便披上素袍，待到王恬沐浴更衣后再转暖阁，他也才缓缓踱其中，望着王恬略作颔首，便在外室内寻个角落坐了下来。

王导睡眠很不踏实，梦中多有呓语，偶尔呼唤几个家的名字，其中最被频繁唤出的便是王敬豫，其次便是第三子王洽，王恬虽然也偶被唤及，但频率却不及两个兄弟那么高。

王恬寻常时或还有些争胜不忿，但这会儿眼见老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计较，只是心里难免略有自嘲。

时间悄然流逝，一直到了掌灯时分，大概是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王导才缓缓睁开了眼，视线迷茫许久才渐渐有了焦点，而后便看到了恭立在榻侧的王恬，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而后才迟疑道：“你、你是螭虎？阿，你父将要、将要……”

“阿爷，是我，不肖儿子回来了！”

王恬听到这话，眼眶顿时湿润起来，他弯下腰去抓住老父那缓缓抬起的枯手腕颤声道。

“回来了？回……回来了！谁准许你回来，谁让你回……”

王导原本以为还在梦中，待到手腕被儿子握住，脸色才蓦地一变，整个身躯巨颤，探手指着王恬频作呵气，激动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是那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濒死老眼见游子终于归家的喜悦。

王恬见状，也顿时僵住，热切的心顿时寒彻。这时候，王允之才从外室匆匆行，一把揽住身躯僵硬的王恬将之扯出，而后才吩咐家速传医士来照料太傅。

王恬被拉出暖阁，整个仍是怔怔失，望着王允之惨然一笑：“让四兄见笑了，我知大素来厌我，同室之中难比上下。我也不敢妄求邀宠，但父子何以至此？此前便命家欺我无恙，至于此境，他甚至都不愿见我，不愿我得于孝义……”

王允之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是蓦地一沉：“竟有此事？难怪螭虎你归来险迟……不过，我觉得这不该是太傅本意，应是有恶于中作祟离间，眼下太傅迷茫，也不便详问。你且先随我来，将太傅身畔几招齐严问究竟何弄！”

“唉，我现在、现在真是无有定计。有劳四兄你，究竟何使大厌我……”

王允之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听到王恬这么说，当即便吩咐他门下待命已久的部曲们冲宅内，将王导常亲近所有老家们尽数捕拿起来。

这自然激起了宅中一番动，乃至不乏奋起反抗，可是这会儿王恬心绪也是紊，只想弄清楚何以父亲对他疏远厌见至斯。他亲自跟随在王允之身后，眼见着那些老家们一个个被擒拿，而后便行王允之准备的一个独立院落，亲自内审问。

王允之将王恬送院子里后便又匆匆行出，吩咐门部曲将：“严守此处门户，禁止任何出，待我归来！”

说完后，他便直往王导所在暖阁行去，这会儿尚有一大群围绕在王导身畔忙碌，王允之也并不着急，默立在一侧，待到王导况略有好转，他才喝退所有家，缓缓行房中。

王导原本绪已有平稳，但见王允之行，绪复又变得激动起来，那枯老手指直指王允之，双眼更是怒睁。

“我不敢奢望太傅能体察我的苦心，但螭虎归来，似是天意。我这逆死劫余，于仕进已经不敢再作妄想，纵然有所谋划，也只是盼能托举螭虎重归时局，使我家门再复旧势，绝无一二自私之想！”

王允之在王导榻前跪下拜，待到抬起来时，眼眶也已经变得通红：“太傅或是以悖逆望我，我也不敢申辩。但我家门由南及北，存立不易，不乏亲长以命周全，岂可折于此世！我父溅血于我转首之际，我是怎样心痛，太傅能否体察一二？当时太傅寄言自度，不知可有忘怀？”

“何为自度？我实不知，但我却至死不忘，家业之存续，我父以命相延，我不能眼见他身死功毁。太傅既然懒于进取，那么就给我吧！我恳请太傅也能稍念旧事，略存自度，止于今夜罢！”

说完后，王允之便起身行出暖阁，吩咐自己的心腹去将王恬、王洽等兄弟引来此处，然后再以自己的部曲取代王导的旧将此处牢牢防守住。

同时，他又召吩咐道：“速从小道疾往历阳通知庾稚恭，可以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