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4 鹰爪虐台

今次归都，他明显感觉到皇帝那种对他既存疏远又夹杂着依赖的愫，老实说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微妙过甚的君臣关系，所以尽管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君臣两其实都在刻意回避这种单独会面的况。

“臣奉诏理台事，但却无能镇抚群，因是累陛下为群声所扰，实在惭愧。”

殿之后，沈哲子便拱手下拜。

“姊……沈卿请起。”

皇帝仍是一身丧居素服，先抬手让内侍请沈哲子座，又实在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便又低下了，沉默半晌后才自嘲笑道：“跟此前几场动相比，这些许骚声扰又算得了什么。沈卿自具匡定之能，台以来，诸事井然布划，使朕能得安然丧处，略尽薄孝之哀，朕其实该要多谢你。”

沈哲子端坐殿侧，眼见皇帝一副不乏压抑纠结的，略作沉吟后，便又施礼道：“即便不论君臣相和、陛下厚用之，肃祖拔臣芥、重恩未敢一刻有忘！”

皇帝听到这话，心绪又是一动。如今的他，早已不复早年的憨直与单纯，因此很快便听出这话语之中的弦外之音。君臣对答，明明当世恩用才是需要铭感于怀、念念不忘的事，“即便不论”又是什么意思？无论如何，这不该是臣子对君王该说的话！

言外之意，他家这位姊夫心内未必是将他当作君王来看待啊！

念及于此，皇帝又不免回忆起早年苏祖作之时，沈哲子归都勤王之后彼此之间那一番对答。或许从那时候开始……

皇帝吸一气，心内是不乏被轻视的羞恼，可是很快又转到后续那一句话。的确，即便不论君臣的名分，当年姊夫以孤弱之众归都硬撼苏峻叛军，这行为本身便超出了君臣份定的义务，最起码在当时，只有他家姊夫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勤王意图并行为，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冲混的建康城中。

如此思来，这话意思即就是即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那种君臣的牵绊，梁公仍然不会背弃早年肃祖的恩。只是这恩未必专系于国器，而是一种私的投桃报李。

想到这里，皇帝眼眶复又变得湿润起来，他两眼直直望住沈哲子，颤声道：“沈、姊夫你可知，当时畿内动，我知只要姊夫归都，再大的动都能平定下来，我夜都盼望着你能归来，可、可是，一直到母后身死那一刻，我也没能将你盼来……我真是恨啊，恨你怎么变了……恨、恨我自己庸才不堪，若能稍得你一分浅能，我、我……”

讲到这里，皇帝更加激动到了极点，用衣袖捂住脸庞，啜泣不止。

“臣……罢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母后她竟也……我确是自恃才能，稍作引望，但当时江北形势，我也的确不宜轻动，石逆尚窥望青兖之上，徐方我又新执未定，若是轻进归都，江北事态难免波……这一次，的确是托大了。”

眼见皇帝如此悲戚，沈哲子一时间也觉巧舌难为，他也知皇帝必是经过长久的内心挣扎才终于忍不住向他坦诚以告，对于自己用心与取舍，沈哲子便也不再隐瞒。毕竟皇太后的死，他是需要负上一定责任的，纵容之责难免。

皇帝啜泣许久在渐渐收住哭声，而后才又叹息道：“父皇大行之际拣选姊夫，我往年其实也多有不解。可是现在想来，大概姊夫身上真有什么禀赋近于父皇，就连我这嫡子都有不及……我、我与姊夫，大概是终究不能共论的两类吧。”

讲到这里，皇帝话语陡然一顿，而后才又望向殿外，不乏忧色道：“可是，姊夫你真觉得如此酷厉行事不会酿生大？山遐其，行迹近乎绝，我怕姊夫你为他所累……”

“这一点请陛下放心，器者锐钝与否，重在如何施用。时流目下所恐，不过涉众太多而已。但其实天下于才力，未必过分珍视。永嘉之世，时贤遭祸之甚岂是当下能比？即便如此，中宗南来以百六士用，仍能创此中兴躯壳，法统再得延续。春秋定序，木应时荣枯，未闻物哀伤能将春秋回挽！”

沈哲子讲到这里，眼中又露光。大势滚滚，他至今都谈不上笃定可望，至于那些哀号群声，又哪来的勇气自以为能够影响大势。

皇帝眼见这一幕，心也是渐渐归于平稳，又张张嘴，末了才轻声道：“我、我还是信得过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