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2 四十亿之一与一

模糊、含混、庞大的共同体一部分，她只作为四十亿之一而存在过，没有作为一而存在过。

她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此刻想要什么：她想要站在铜地码上，叫他们看见她，听她说话。她想让那力量携带着自己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里响起来，她将再也不能被推开、被带走、被忽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这一个雨倾盆的上午，邓倚兰第一次成为了邓倚兰。

但是，码太远了。

码上的声音被传遍了整个城市，她很清楚城市那一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再怎么跑也赶不上了。要求谈判的少将嗓音，此时正从前方一家电器店里嗡嗡地回响起来——“你们已经坏了我们世界的安定和平衡，你现在想怎么样？”

邓倚兰慢下了步子，在电器店前站住了。她张望了一眼铜地码的方向，视野里只有一栋栋高高矮矮的建筑物。

那个叫林三酒的进化者——那个她曾经在电话里听过一次的嗓音——在沉默了数秒之后，低低地说：“你们对其他国家说，我走了就会坏平衡，引来末……这是真话吗？”

“当然是真话了！”那少将紧接着说。他的声音也微微有点发抖，像是面临恐惧却无法可想时，反而生出了一愤怒似的。

林三酒以气声笑了一下，在风雨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是实话吗？你想好再回答我。我在这一个国家里……已经见识了满目谎言。”

“这是污蔑，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你先把这个广播的东西关掉。”

邓倚兰心里一紧，直到听到了林三酒的声音又一次隔着商店玻璃，从无数音箱、电视、手机和播放器上响起来，这才松了气。“我再问你一次。你们真的认为，有来接我走，可能会引起世界末吗？”

这一次，那男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

“我们……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林三酒从鼻子里轻轻哼出来的一声笑，叫邓倚兰泛起了一片皮疙瘩。但是接下来的那句话，叫她仿佛被电给打了似的，浑身都因为激动而止不住地发起了抖。

“既然已经有了世界末的可能，那么我就坏到底吧。”她轻轻地说，“把旧的打碎，经历混和阵痛之后……才能有新的东西生出来。住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们，理应有决定这片土地未来的权利。”

邓倚兰猛然捶打起商店玻璃，不断嘶喊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喊得这样响亮、绝望，近似疯狂；但是即使她喊得嗓子都像撕裂般痛起来，她仍然能听见那个少将的回答，轻松地淹没了她的怒叫。

“我们就能代表这片土地上的民，”他似乎不敢相信这种好运，在急切中仍想保持严肃：“让我来告诉你，我们全体一致要求——”

“不，不，不要听他们说，”邓倚兰不断地砸在玻璃上，一声比一声高，仿佛每一个字都沾了血：“等我去码，等我去码啊！你们听得到吗，我有话要说！”

她也没想到，自己最后半句话吐出以后，突然从商店里所有的发声设备上一起奏响了；庞大的声波从玻璃后扑了出来，回在街道上，回在城市里，汇成远远近近无数声嘶鸣：“我有话要说！”

邓倚兰被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倾盆大雨里僵立了好一会儿。她眼前尽是一片昏黑水幕，天光沉，只能看清路边被风不断摇晃的树，和空的行道。

她低下，抹了一下眼睛。

当邓倚兰再次抬起的时候，前方多了一个。

“是你要去码吗？”那男朝她伸出一只手，眼睛里泛着沉沉的墨绿，笑起来时牙齿雪白。雨水从他的面庞上滑下来，仿佛在以己身去体会抚摩着他的每一寸廓，不忍跌落下去。

“来，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