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上）

大争之世，刺客横行，惊风趈金刀错，血淋漓白骨折，惶恐避之不及，而鲜有知那影中谋食客的姓名。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若非得要提及，只怕还不如那夺命的利刃来得让闻风丧胆。

血滚烫，洒洋洋，是那刀刃上最不缺的玩意儿。他们很自知，刺客，杀手，是最不能奢求个什么安享晚年的，或是拿钱财替消灾，或是偶尔抽了风打抱不平，抑或是为了区区几十两的悬赏罢了。

他们同样清醒，世憎恨其杀如麻，厌恶其遍身血腥，唾弃其卑贱低微如蝼蚁，避之如虎狼蛇蝎。为了这身罪孽，没有会发了失心疯，愿意说几句安慰话。别有所求的时候，不过是要他们替自己做完成杀戮的那把刀子，替自己去沾染污血。

或有的赞誉都予东家做了嫁衣，唯独不会落在自己这孑然一身，目光所及皆是血流成河，这辈子的骂声如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了。

舍下银子的主顾需要的甚至不是他，而是聊以跻身的“北岱”。

有曾问他，是否知道何为恐惧。他道，相比于生存，恐惧何足挂齿？

生与死向来便是如影随形，虽惧怕死，而这是宿命，他无从逃避，也无路可退，更是别无选择。

他用刀剑，也用匕首，他的刀衔了塞北风霜的月光，又带着晦暗红尘中的一抹俗艳——是一所赠与，音容早已模糊，他只记得那名唤瑶娘。

男儿心轻狂难抑，他不知节制，酷烈酒喉，揣着几两银子便敢进烟花柳巷，求个一夜春宵。达官贵嘲讽他愚不可及，兜里叮当响还癞蛤蟆想吃天鹅，当真不怕变了穷光蛋。

白花花银子放身上迟早遭惦记，何不花了去？他不晓得世故多腌臜，心里却比谁都明白，本就一无所有，哪里还怕失去些个什么呢？倒是可笑不过钱袋招摇的贵们，这不上赶着等贼偷吗？

只是瑶娘要是瞧见这样的他，定是会厌烦的吧。

到临了，他也没能好好守住她。

她爹爹那样和蔼的脾，也能生生将儿许给豺狼家。他眼睁睁看着瑶娘凤冠霞帔，被大少爷背出府门上了花轿。听说婚后她过得不好，也没能给娘家带来想要的一切。相反，老爷在朝堂卷纷争，被一点点架空，才发现幕后的始作俑者是心挑选的好婿。

他亲眼看见，瑶娘的爹急火攻心，一夜白，一气没上来翻了过去。

府里没了主心骨，成一锅粥，时有下偷摸携裹了金银财帛四散离去。他乐得没管他，吃喝玩耍，懒懒散散混着子。

他以为瑶娘会立刻被休回家，却并不然。半年后，她反而回来了。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经历了什么，但再也没见过她的笑。

莫名地，瑶娘上了黑色的装束，长发紧紧勒一个髻，一应脂脂也省去了。府里能伺候的越来越少，他被拨到后院听用，防着小姐犯傻。

虽在同一道墙里，他也不能每天都见着她，瑶娘常常将自己关进黑屋子，一待就是四五天。他听见婢子窃窃私语，说她淋漓不尽，坏了身子。

他感觉得到，好像大事不妙了。

那刀他只见瑶娘使过一次，柔指染着蔻丹，却生出十足的锐气，颇有以血证身的意味，在家亡的悲剧中不断撕扯，生生于暗夜中划开一道鲜红。

刀刃一往而前，绝代风华沉静于光中落满灰尘的角落，再无触及。她苟延残喘，说别无长物，为报半载坚守，唯以此留赠。

他穷追不舍，固执地认为瑶娘仍在，直到往事尽数踏夕阳，轻描淡写地将兴衰荣辱一笔勾销，亦将那个身影终此一生镌刻在他心。

再回，则是雨打浮萍催声，流光一抛樱桃红。仓皇逃离，闲暇之余，他又细细思量那刀、那。

恍然如梦而已，并没什么好究的，只是另外忆起昔时年幼，总嫌弃晒眼，不够漂亮，需得三分间旖旎风月增色。而后冷暖自知，他用不上矫，将来要经的大起大落比话本子里还要多了去。

临走前，他最后一次使了使那把染过血的刀，只觉得万分不舍，招招式式都缓慢凝滞，带足了生离死别的酸涩。他将它郑重其事地立在屋前一方小院中，最终还是幼稚地觉着，浮萍有根，刀在在。

慢吞吞整理小院，一步又一步、一圈又一圈，他试图将兜兜转转的流光都滤走，只将弥足珍贵的东西沉淀在旧。扣下檀木匣子，过往种种平淡都忽然化作温存，随着落锁尽数开始遗忘。

府邸衰败，故地已少有物件可以保留，他独独背上那一把心心念念的剑，开始闯天涯。晒、雨水淋，心里的青涩意很快就无从谈起，剩下几分迷茫与少年豪气打着转儿，而最先开始模糊的，竟是那个娇俏身影。

到了夜静，蝉也不鸣时，他全无睡意，摸出来这一把刀仔细地瞧，月色照在上，映他一脸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