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参乘

该不禁在暗中长长地叹了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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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都住在东吴旧宫，司马睿也早就安排下一处宫室，洒扫净，迎裴氏，但裴氏却仍然希望依其侄裴该而居。司马睿点点表示理解：裴该护着裴氏将近一整年，寄身胡营，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凶险和坎坷，那么裴氏在心理上仍然缺乏安全感，不愿离开裴该，本也是之常啊。

只是此事不合礼法。所以五王商议过后，决定在建邺外城东侧的青溪附近起建东海王邸和裴府，让他们姑侄二比邻而居——东城大片土地都被诸藩、权贵占据了，新建别墅无数，挤一挤多搞两家出来，倒也并非难事。

在此之前，裴氏还是先住在东吴旧宫吧，由五王内眷负责照顾，而裴该则暂时寄寓于王导府内。

裴、王两家的关系非同寻常，本来就都是中州一等一的大族，又互为姻亲——比方说那位被司马毗杀害的裴遐，就是王衍之婿；而裴该自身的老娘，乃是王戎之——再加上二族共戴司马越，所以裴该暂住王家是顺理成章啊。

——当然也有例外，裴辑之孙、裴颖长子，见为玄菟太守的裴武，他就是党同司马颖的，跟司马越、王衍是敌非友。不过那一支丁单薄，而且跟裴邵、裴氏、裴遐、裴宪等所出的裴徽之后关系甚是生疏。至于裴该，虽非裴徽之后，却是裴氏正支，而且裴该当初不也跟着司马越出镇项城，最后差点儿在苦县宁平城里挂了吗？所以他自然也是好朋友啦。

当晚王导设宴，款待裴该，而且把琅琊王氏的几个从兄弟——王廙、王邃、王舒、王彬——也全都请了来，自己俩未成年的儿子王悦、王恬则在末座敬陪。裴该居于客位，打眼一瞧，除了俩少年外，都是些长须飘洒的“老”先生——即便年纪最轻的王舒也得三十多啦，这跟我的年岁都差着一儿呢……

照理论上来说，王导等都是王衍的从兄弟，比王衍之婿裴遐要高一辈儿，那么就应该比裴该大两辈才是——从王戎那儿算也是如此。问题裴氏为司马越的王妃，比司马睿要大一辈儿……你若比东海王妃都高，那是想自居琅琊王的祖辈吗？这不大合适吧……再说当在司马越幕府之中，王敦、王导跟裴遐、裴邵等就都是平辈相的，所以今席间但说朋友，不论行辈，相互间都以表字来称呼。

王导首先就问了，宁平城之战，我等都未曾亲历，结果从旧主（司马越）、兄长（王衍）到亲戚、朋友，数百殁于是役……具体况究竟如何？文约你能够给讲一讲吗？

裴该轻轻摇：“惨怛悲怆，不忍言也……”你让我说什么？说你们哥哥王衍如何如何卑躬屈膝地向胡求饶，说我指着他的鼻子骂“汉”？那你们听了能高兴吗？会不会怀疑我故意败坏王衍的名声？还是先算了吧——“且待心境平复，再作文详记吧。”

王导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问，那么——我就问问你保着裴妃，暂栖胡营的经历。裴该这才点点，手端着酒杯，娓娓道来——他没提所有都怕死，就光自己一个骨硬，只说石勒敬重自己是裴頠之子，因而不杀，并且反复劝降；自己本来是不打算投降的，一心求死，但突然发现裴妃被擒，于是不得已，只好胡营约三事……

对于身在胡营中的状况，当然也是有选择地加以描述，总之往自己脸上涂就是啦，只要不踩他王家，相信吹得再牛叉，对方也不会提出任何疑义来。说着说着，在座众全都忍不住流下了清泪，裴该心说你们这才开始哭，我的眼泪可早就流尽啦，你们如此一来，倒是影响了我吃东西的心……

前在胡营，自然说不上什么特别的供奉，肚子是能够填饱的，而且三不五时还有点儿，蔬果就比较难寻。等到了葛陂，因为粮秣蹙，就连裴该这等级的都只能吃点儿粗粮，好不容易来至江东，自然要好好款待款待自己的肠胃才是。

然而很可惜，这年月的江东也没啥好东西可吃……才是初春，万物尚未萌苏，席面上就只有些渍菜、腌鱼、脯而已，好在米饭管够。

王导见裴该一边讲述往事，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填饭，倒不禁莞尔，就问他：“胡营腥膻，想是缺食，文约故清减也。但不知这南方的稻米，可还吃得惯么？”虽然北方早就有旱稻种植，但北普遍还是习惯吃粟、麦，很少有拿米饭当一两餐，见天儿吃的，王导故有此问。

裴该说还好啦，总比胡营中吃得舒服一些。他前世虽然也是北方，但那会儿通发达，物资运输方便，哪怕泰国的香米也是常吃的，还不至于不合味。

于是王导就说了：“江东卑湿，唯植稻养豕而已，粟麦、羊不易觅也。然待春暖花开，山间菜多、水中鱼肥，却尽可娱。”裴该放下筷子，叹了气说：“若自有，即粗粝亦为美；若寄食，即膏粱亦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