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锄地

来啊。看此年岁尚且不到三十，他究竟是谁了？

于是便即站起身来，招呼年轻休歇，要他打水来给两清洗手脚。年轻还纳闷呢：“距离昏时尚远。”董景道笑道：“既是裴君来此，岂可使耕作至昏。”

这年轻当然就是裴该了，他之所以帮忙董景道锄地，倒未必有多诚挚的向学之心，也不是为了故意感动老先生。纯粹他跑渭来一趟不容易，琢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活动活动手脚吧一则疏散筋骨，二来这几年都要在关中种地，我也应该多熟悉熟悉农事为宜。

当然最关键的，裴该躯壳中是来自于后世的灵魂，并非此世贵介公子，没有根蒂固的“小哉，樊须也”这类想法。

可是他忙得一身臭汗，正觉爽快，忽听董景道称呼自己为“裴君”，不由得就惊了我没报名啊，也没穿戴冠服来拜，老先生怎么就能认出我真实的身份？此老果然非同凡俗，看来我这趟确实来对了啦。

赶紧柱锄拱手道：“该不恭，未曾先报姓名，先生勿罪。”

董景道闻言，也不禁微微一惊。其实他刚才出“裴君”之语，本是试探，因为考虑到如今天下高门，无过裴、祖，只有这两家的子弟才可能年轻而得居高位琅琊王氏也有可能，但他们不是多在江东呢嘛。祖家丁单薄，我没听说有这样一位年轻公子，裴家可多，与裴该同辈的不少都得以出仕为五品以上说不定是裴氏子弟，且让我来试他一试。

结果对方当即报名，说“该”，董景道不禁吃惊。但他终究老成，面上毫不表露，只是笑笑，说：“裴公光降蔽舍，料非求学听讲，而有要事访我且庐中一叙。”

于是延请庐，分宾主落座。裴该申以招揽之意，希望董景道可以到长安去幕，还说：“便朝廷显职，亦可得也。”

董景道摇笑道：“我已垂垂老矣，安有世之念啊？”不等裴该再劝，他就突然说：“前在商洛山中，两耳少闻外事；数月前迁至渭，乃知裴公镇护关中，于旧制多有更易裴公可知，士间如何评价？”

裴该闻言不禁皱眉，随即毕恭毕敬地拱拱手：“还要请教。”

董景道回答说：“士皆谓，裴公此是效魏武之行。然魏武阉宦之后，士多不肯从，无奈之下，被迫弃德而求才，则魏终不能兼并天下，是其因也。而裴公高门显贵，名重天下，百姓无不引颈相望，士无不束装就谒，何以出此下策啊？天下丧之际，正当明尊卑、等秩序、广圣教、宣德化，若徒重小搜掠之才、举鼎之力，还如何恢复山河，重造社稷哪？”

裴该不禁莞尔。

裴该使裴诜监百僚、督三军，同时也要随时注意民间的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后者更为重要。

实话说裴该种种新政的出台，老百姓暂时还是感受不到的百姓关心的是衣食住，但如今雍州自耕农数量不多，处处都建屯所，故而裴该也暂时没有改革税制，百姓们乃无体会。然而士求仕，对此自然不能不有所怨言，首先是当官都得考试，不象从前，靠门荫即可得职虽说以关中大多数家族的水准，也就**品起家，五六品到了。

其次不禁车服逾越，固然自己可以锦衣华服，招摇过市，可是眼瞧着竟连商贾那种下三滥也穿着与自己相同，甚至更华彩，士心里怎么可能高兴得了呢？

各种怨言汇聚到裴诜的案，再归纳总结后呈递裴该。因此对于今董景道所言，裴该早有心里准备，随便问：“先生以为如何？”

董景道微微而笑：“我意裴公今来访老夫，正为此事。小无识之论，固不必理会，亦不可封堵，如昔子产不毁乡校。然而，若心有怨，必不能齐，裴公还如何镇定关中，进而恢复江山社稷啊？是故裴公今前来，是欲老夫出仕，为公宣扬新法吧？”

裴该连连颔首：“先生大才，然该之所望，不止于此。”

他说我希望老先生您能够到长安去，夕候教，同时你也可以给大众讲讲课“该以为，民当知书，始可明理，先明理，然后强健，民强则自然国强。此前胡寇肆虐，太学绝爨，圣之教不传，唯世家有所渊源，终究数量太少。中国之异于胡族也，即为有典章制度，有文字书籍，若绝则等同于胡，若识者少则必衰败。唯不论家世高低，皆有可读之书，有可从之师，夕砥砺，始可使国富民强。”

说白了，裴该想请老先生出山去搞教育，不仅仅世家子弟，也给寒门提供更多的学习资源，从而扩大且牢固自己的统治基础。

实话说裴该来自于后世的灵魂，对于儒家学说并不算太感冒，但必须承认，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下，儒家是最方便凝聚心、推广教育、巩固统治的。固然治世当用刑法，但法家本就自儒家析出，算是儒门的极端势力，实在太过**了，并不足以教化百姓只能硬愚民。

汉宣帝曾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在裴该看来，他这话算说对了一半儿。对的那部分，是儒法不可偏废；错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