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我有一诗，卿等静听

丧礼五服，“小功”列第四等，《仪礼》曰：“小功，布衰掌，牡麻致，即葛五月者。从祖祖父，从祖父母报；祖昆弟；从父姊妹篇，孙适者；为后者为其姊妹适者。”若于男子，则因同曾祖兄弟之丧，当服小功。不过裴该与裴丕俱出后汉尚书令裴茂，其实算是同高祖兄弟，论理当服第五等的“缌麻”才是。

只是周礼解法甚多，礼制亦因时而变，而且理论和实际之间，历代都难免有所参差，只要不是太过份，很少有会死抠。况乎五服之制正经写国法，也是以西晋为始的，目的只是为了区隔亲疏远近，作为判断是否构成犯罪及衡量罪行轻重的标准——在宗法社会中，亲眷互害，自然更受舆论的鞭笞，刑罚也会相应加重。

所以裴该为了表示自己与裴苞、裴粹一系西裴的亲近，特意改缌麻为小功，穿着较粗的熟麻布丧服，前往裴粹府上致哀。裴粹闻讯，急忙迎出门外，与才刚从万年县赶回来的裴彬，一同把裴该引灵堂。

——裴粹为侄服大功，而裴彬为兄服齐衰。

灵堂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只是尚不见棺木。王贡、裴诜前几送信来，就说已将裴丕的遗体盛棺，命护送返归长安，估计即便走得再快，也得十数方能抵达。其实就理论上来说，裴丕之案尚未审断，遗体是不应该运走的——说不定还需要验尸咧——且方冬，多搁几天也不会坏。王贡、裴诜等如此做，其实也有催促裴该东归之意。

因为没有遗体，所以裴该也不能正式致祭，只是好言抚慰裴粹、裴彬等。终究都是成年男子，又非才闻噩耗，该哭也哭过了，面上虽残留着泪痕，也颇倦怠，却不至于三句话就嚎啕，使裴该很难与他们对话。

裴该问问丧礼的准备况，是否需要金钱、物资和力上的协助，裴粹摆手婉拒了。随即裴该就说：“盛功兄妻子，尚在河南，理当接至长安。”裴粹点道：“已遣去取了。”裴该就问：“不知可择定了墓地么？是否归葬闻喜？”

裴粹摇摇说：“我家离乡既久，与河东本族也颇疏隔，祖茔便不必了……昔曾与文冀笑谈，百年之后，我等若不归祖茔，则当葬于何处啊？文冀云：‘洛阳、长安，择一处可也，要看文约的心意……’”

裴该心说叔父啊，你学坏了，正当悼怀侄丧之际，何必再开言试探我呢？

“我等既葬洛阳、长安，则盛功自亦当从。洛阳尚不可知，长安城外龙首原地势甚佳，其名亦好，我昔便购得数十亩山地，正好用来敛葬盛功——不知文约是否准许啊？”

裴该微微颔首：“长安甚好，长安甚好，就这么定了吧。”

辞别裴粹之后，他出得府来，正欲登车，就见四外乌压压的，竟然围了好几圈的车马——行台将吏听说大司马终于肯出府了，陆续聚集过来，想要再劝。当然啦，不可能一拥而上，拦着裴该的马，扶着他的车轼，着他的车厢，甚至于扯着他的衣襟，七嘴八舌地相谏，肯定得分出先后次序来。果然裴该才刚上车，就见裴嶷拱手疾趋而至。

裴该也不等裴文冀开，就一摆手：“正好叔父为我传令，召聚行台五品以上将吏，齐聚大司马府，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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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马府规模甚大，但这是相比较私邸而言的，若作为政府衙署，则前堂未免显得有些局促了——因为裴该既设十二部，并长史、司马，都各置衙署，多数是不必在大司马府内办公的。

所以长安五品以上将吏——除去裴粹——有一二百之多，堂上根本就坐不开。唯陶侃、裴嶷等始得登堂落座，余皆聚堂下，拱手站立，等着大司马训话。

裴该环视众，先开问道：“洛中变故，盛功兄遇害之事，想必诸位皆已听闻了？”众一齐答应。裴该又问：“长史等皆劝我即刻起兵赴洛，向朝廷讨要凶手，为盛功兄复仇——卿等如何说？”

荀崧抢先开道：“长史所言是也，还望明公从善如流。”诸将吏亦纷纷表示赞同。裴该大致估算一下，有七成文吏和几乎所有武将，都赞成裴嶷之言，余者敛衽垂首，似乎不以为然，却也不肯开表示反对。

陶侃亦然，低眉眯眼，一言不发。

关键是裴诜第二封信的内容，在裴嶷的刻意散布下，绝大多数也都知道了。倘若尚书省能够及时给出个说法来，甚至于擒获了右卫和长安行台能够认可，或者不便否认的凶手，或许会有跳将出来，说大司马如此作为不合制度，还须慎重吧。但荀邃等颟顸官僚只知道拖延塞责，使得行台上下，莫不恚愤，这会儿谁要敢跳出来反驳裴嶷之议，不但恶了同僚，而且道理上也未必能够站得住脚啊。

我家明公是什么？官至大司马、大都督，爵为开国郡公，执朝臣之牛耳，真正一之下，万之上，如今家里死了了，朝廷竟敢不倾全力调查真相，还我家明公一个公道吗？尚书如此，尚书可恶，天子如此，即便天子亦至德有亏！这会儿还说什么国家法度、朝廷规制，礼呢？礼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