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子的事。

他看到的窝里的确藏着，这个是逃难在外的刘强。

刘强过了小南河，上了辽河的大堤，又走了一程，忽然往回返。回到小南河捞起斧子后，把它埋在河边上的滩地里，坐火车去了舅舅家。舅舅待他好，想让他多住几天，刘强想念家，放心不下窝棚里的老幼，住了三天就要走。临走时，舅舅送给他一件工作服棉大衣。

刘强从河边抠出斧子，想过河，又犹豫，坐在河边想，越想越害怕。

“不知马向春伤得怎么样，如果是重伤，我就犯了大罪。就是伤不重，马家也不会轻饶我，让他们痛打一顿不要紧，挺过去还能把房子盖起来，就怕他们把砍的事拉扯到政治上，拿阶级斗争的利剑对待我，那样做，我就惨了！”

传来吆喝牲的声音，一辆马车拉着满车青从河滩地往堤上爬，两匹马拉得很吃力，车老板儿坐在车上打。刘强不满车老板儿的粗，在心里为两匹马使劲。

“成份好的，砍甸子上的树没管，成份不好的瞅着，马向春不让我砍树，我的家就得猫在窝棚里，现在还好说，冬天怎么过呀！”

河里翻起水花，一条较大的鱼追着一群小鱼，刘强抓起土块儿扔过去。

“马向春是组长，又是贫雇农，而自己是劳改犯的儿子。劳改犯的儿子和四类子一个样，是社会的最低层，应该老实听话。我没听话，拿斧子反抗，这会被看成阶级报复，会当成反革命杀犯处理。”

想到自己成为反革命杀犯，刘强仿佛看到全村都在追捕他，他被抓住，手脚被捆得牢牢的，马家喊着号对他专政。用刀砍，用斧剁，就在他奄奄一息时，马向勇说了话：“留他一条小命吧，给胡永泉去处理，省得我们麻烦。”

刘强离开小南河，返回辽河大堤上，大堤上有护堤的土房，没有盖，四面墙也可背风。

太阳落下去，月亮升上来，满天星星陪伴它。刘强看月亮，在月亮上寻找吴刚。吴刚很勤劳，劳动效率低，多少年来，还没伐倒一棵树。但刘强看到的月亮像镜子，黑影的部分像残损的碎片。刘强数星星，数得流了泪，有孤独恐惧的泪水，也有夜风吹下的鼻涕。

在大堤上冷得受不了，刘强硬着皮往家走。过小南河时，他感到河水很温和，可过了河，又觉得难耐的冷，身上起了皮疙瘩。走上小南河大堤时，刘强抬眼看星空，从星星的位置确定时间，他估摸已是后半夜。

再往前走，是坟岗子，刘强害了怕，两条腿不听使唤。都说远怕水，近怕鬼，少年刘强实有感触。想起讲过妖魔鬼怪的故事，觉得每个坟上的悲魂都在注视他。但是退却无路，刘强心惊胆战地通过淹死鬼的坟地。

刘强围着家里的窝棚转了三圈儿，没看出异样，他蹲在窝棚前，听见刘喜梦中的哭闹，也听见轻拍孙子的声响，还有母亲不断的叹气声。

他几次想钻进窝棚，几次缩回拉窝棚门的手，用手抹泪，抹得村里的狗叫起来。

一只能起早的公打了鸣，刘强抽泣着离开村子，再到坟岗子时，刘强感到累，又困得睁不开眼。朦胧中看到大垛，觉得大垛里一定很温暖，他在垛下掏个窝，睡在里面。

一觉醒来，阳光照在窝上。刘强钻出来，时间正值晌午。坟岗子很寂静，没有鬼怪也没有，几只小鸟安详地蹲在树枝上。他从坟岗子闹鬼的传说中体会出一个道理，骗的谎言都会披上美丽、圣甚至恐怖的外衣，越是说成天花坠的东西越假，往往危险的地方更安全。睡醒的刘强感到饿，他对自己说：“什么鬼不鬼的，能睡觉就是好地方，现在最主要的是到河南找吃的。”

刘强把找吃的地方和白天藏身处选在河南，是怕村里发现他。

晚上，刘强也不是光睡觉，他不但回到家里的窝棚旁，也去过马向春的土房。他想知道马向春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落下残疾，他希望马向春早康复。

刘强盼望马向春伤好，不单单是为了减轻他的罪行，也存在着对这个被砍者的同。他认为马向春是个实诚，阻止他砍树也是为村里办事，不该对马向春下这么狠的手。

一个夜里，刘强钻进窝刚闭眼，听到外面有声音，好象有种巨大的力量推着大垛，杂捆横七竖八地压在身上，喘不上来气。他奋力挣扎，醒后发现，是斧把压在胸上。

惊醒后的刘强睁着眼，觉得垛四周蹲着好多呲牙咧嘴的鬼怪，他明知是幻觉，还是恐惧得发了抖。也许是惊恐到了极限，刘强反倒放松下来。

黑夜的垛外，立着一个单薄的少年，残缺的月光把刘强的影子映在霜地上，星星看着他，无奈地眨着眼。

惊吓后的刘强倍感寂寞，寂寞的少年要跟淹死鬼说说话，别看淹死鬼丑陋，他生前说不定是个善良的。

刘强跟淹死鬼的对话方式很特别，是站在淹死鬼的坟顶上，坟顶上能看见二倔子的坟，也能看到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