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与特洛伊

容上还是形式上）……

即使创造者死去，如影随形的作品也并未停止生长。荷马缔造了史诗的传统。后的写作，无不是为了尽可能从中挣脱出来。但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传统之中一阵又一阵的抽搐。所有的诗（包括但丁、歌德在内），都在不自觉地帮助荷马续写他的史诗未完成的部分。这几乎是一项无限的工程。

我替一首古老的诗歌修剪着新长出来的指甲。虽然我的心已经被划伤了。

在故事结束的时候，你系了一个活结，然而你并不准备再亲手把它解开。你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却又反对别靠近这根危险的绳索。你究竟想用它来束缚自己呢，还是捆绑别？你怕死。不愿意死。又无法很好地活着。只好系了一个活结来考验自己——勇气，耐心，以及抵御诱惑的能力。

很少有知道你是谁。我同样也不认识你。但这根绳索却似曾相识：它曾经捆绑过奥德修斯。

你究竟是荷马本，还是跟我一样——属于荷马的读者？

阅读荷马史诗，必须用掀动书页的手，轻轻解开那根悬念的绳索——它正是作者亲手系上的，应自己所塑造的物的请求。再大的风，都可以被这一绳索束缚住！

如果没有荷马（这西方文化的领羊），古希腊的画面必定显得模糊与苍白，欧洲的文学传统亦将失去它最为坚实的基石——甚至整个类的文明史也会不得不改写了。如此想象一番，我们就会更加意识到荷马的重要。他用来捆绑奥德修斯的那根绳索，此刻又牢牢系住我的心，只不过它已变成无形的了……

假如荷马是一个不存在的（像后世的一部分研究者所猜测的那样），那么《伊利亚特》与《奥德赛》真正的作者是谁？是个创作还是集体创作？他或他们，是否会为丧失了自己的名字而遗憾？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有意识的行为，而非历史的误会。他或他们，为了更彻底地消失在作品背后，不仅创造了两部充满话色彩的史诗，而且虚构了史诗的作者？荷马本身，就是他或他们所塑造的最重要的一个物？即便真的如此，未来的诗们，多么需要这样一个虚拟化的教父！

当我坐在书桌前，一位古老的诗就代替了我而存在。所以我总是无法追忆写作时的那份激动与狂喜，也不敢公开承认自己的作品。我只是在继承着荷马以来的诗歌传统，从来不曾想过做他的叛徒。我以灵感是否附体来鉴别他的在场或缺席。失去了灵感的诗，体会到的是丧偶般的痛苦。他甚至比任何鳏夫还要孤独。

无的海滩，并不荒凉。或许当年盲诗荷马曾从这里走过，使层出不穷的海多多少少沾染上一丝书卷气。直到今天，它仍在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翻动。在岸上灯塔的眷顾下，一部不朽的史诗又开始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