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守夜

之后青衣小童就坐在栏杆上，背对着地上躺着的陈平安，和坐着的魏檗，思绪万千。

陈平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一番清洗之后换上净衣服，整个清气爽，没有穿鞋，他光着脚站在竹楼二层的廊道中，脚底板布满着一层厚如铁石的老茧，年幼时最早的老茧，是被粗糙鞋磨出来的，后来又被山石砂砾、木荆棘一点点加厚。

陈平安发髻间，还别上了那支白玉簪子，有他亲手篆刻的八个小字。

他怀抱着槐木剑，眺望南方，怔怔出。

魏檗去而复还，带了一些药材，让裙童帮着煮药，用来给陈平安温补元气，陈平安习惯了所有事都自己解决，就想着自己动手，她死活不让，皱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风雨欲来的可怜模样，陈平安受不得这些，只得悻悻然作罢。

青衣小童跑去四处逛了，像是一国之主在巡视版图，他今天往山上走去，山顶那边有座山庙，供奉着一尊黄金颅的怪山，祠庙尚未竣工，还剩下点收尾事项，所以那边有大骊工部衙门的官吏，听从朝廷调令负责帮忙的修士，加上小镇青壮百姓和刑徒遗民，鱼龙混杂。

魏檗此刻站在陈平安身边，笑道：“那么一通胡冲撞，好歹没白白遭罪，总算快要三境了。”

陈平安点道：“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本以为最少最少还要个三五年。”

“难聊，没劲，走了。”

魏檗哑然失笑，摇晃脑地走了，这次没有飞来飞去，一步步走下楼梯，晃悠悠离去。

陈平安在魏檗的身影消失后，拍了拍心处，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有不甘心，不太愿跟我待在一起。”

陈平安低声道：“那个剑修曹峻，一定有过之处，才会让你这么激动。确实正常，八境九境的剑修，那么大的一位山上仙，当然比我要强太多了。但是没办法，你是文圣老爷送给我的，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陈平安心传来一阵锥心之痛，喉结微动，就要出一鲜血。

陈平安咬紧牙关，强行咽下那鲜血，含糊不清道：“我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我大致猜得出来，你能够轻轻松松杀了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可以杀我。所以你的处境很尴尬，对吧？”

片刻之后，陈平安伸出手掌抹去鼻孔流淌而出的两条血迹，“没关系，山上我还有好几身净衣服，而且我个小丫鬟是条火蟒，衣服脱了马上洗掉，就能当场晒，继续穿。你有本事就继续在气府之间窜，这点苦，呵呵，我陈平安真不是跟你吹牛，真不算什么，我五岁的时候就尝过更厉害的了。”

一阵腹部绞痛，翻江倒海。

光脚站在廊道的陈平安，只是抱住怀中槐木剑，眼坚毅，只是嗓音难免微颤，“我要是喊出一声痛，以后你就是我祖宗。”

十八座气府，十八座关隘，其中在六七之间，十二、十三之间，仿佛存在着两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之前陈平安运转气息，只能一气经过六座窍，虽然气机还没有达到强弩之末的地步，但是就像已经没了前路，只能一撞在墙壁上，次次无功而返。这次莫名其妙将银色剑胚由手融心中之后，仍是无法一气呵成触碰到第七座雄关险隘，但是在六七之间，似乎某种瓶颈有所松动。

就像有在兢兢业业修路铺桥，对岸的光景，开始依稀可见，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

而且比起练拳走桩的锤炼体魄，剑气在体内的肆意纵横，效果更加显著，有点迫使陈平安不得不内外兼修的意思。

就像一座大山，陈平安之前一直想要开山造路，但是无从下手，披荆斩棘，进展极慢。

结果剑胚窍后，就像青衣小童现出真身，游走于山岭之间，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一条粗糙不堪的“山路”，陈平安只需要跟在它后，不断修修补补、挖挖填填就行了。

陈平安不怕吃苦，但是天底下没几个真喜欢吃苦，陈平安当然不例外。

可如果吃苦能够换来好处，陈平安会毫不犹豫地自讨苦吃。

因为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辛辛苦苦活着，陈平安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在世，很多做很多事，吃苦就是吃苦，只是吃苦而已。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得看喜欢打盹的老天爷答应不答应。

还是要把大部分家当，放在阮姑娘家的铁匠铺子，落魄山太杂，陈平安实在不放心。

之前如果不是李希圣，陈平安即便是在泥瓶巷的自家门，恐怕就要吃大亏。

难怪青衣小童有事没事就念叨那句禅，江湖险恶啊。

陈平安脑袋往侧面一晃，猛然伸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间渗透而出。

陈平安大呼吸，摊开手心，一滩猩红。

陈平安愤愤道：“接下来我要下山，去给我爹娘修建坟墓，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休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