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若磐石

崔元修叹道：“玄机，那徐佑小儿无无义，你又何苦为了他这么委曲自己呢？我故意折辱他，正是为你出恶气！”

张玄机低声道：“师尊何出此言？我和徐佑不过相识而已，并无宿怨……”

“你身边那个婢叫清珞的是吧？”崔元修倒也不遮掩，解释道：“你师娘有次私下里向清珞问起你是否有喜欢的郎君——玄机，别怪你师娘多事，她也是关心你，没什么恶意。清珞提起徐佑和你曾在钱塘有过往，像那等负心薄幸之徒，品如何，我自有研判。”

“师尊，我……”

张玄机没料到心底最隐秘的这段愫，竟然被清珞私下里告知了外。或许清珞看来，崔元修是她的师父，那是几乎等同于父母的存在，被师娘诱导之下，难免心直快，数落徐佑的不是，这有可原，可谁能想到，竟惹来这么大的风波？

崔元修抚须笑道：“你也不必害羞，我和你父向来好，今又是你的老师，无事不可对我言明。”

张玄机默然良久，道：“我重他遇难不颓、逢强不折，我怜他身世浮萍、孤苦伶仃，我欢喜他的诗词文章，更敬佩他的胸怀抱负，崇慕或有几分，可若说钟，却没师尊想的那样非君不嫁。”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必收他我门墙！哪怕没有你的缘故，此子我也极其厌恶，年少成名，轻狂无度，仗着丹阳公主和湘东王的势，要强压我低……哼，崔某何许？三十年前，主上数次我出仕，我尚且拒而不受，区区孺子，比当今如何？真是不识好歹！言义兴徐氏皆蛮子，果真蛮横无理！”

崔元修之所以坚拒徐佑为徒，为张玄机出气是真，心里莫名的厌恶也是真，但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他最看重也最疼的弟子梁渊。

自张玄机半年前主动拜崔府，梁渊就对这个世间罕见的奇子动了心，崔元修也有意成全这段因缘，原想着过了年关，等时机成熟再提亲不迟。可不曾想徐佑突然来京，张玄机竟舍得抛下寻觅广陵散的良机，不顾奔波之苦，连夜赶回京城来说。

他老来成，眼光何等毒辣，方才略作试探，自然看得出张玄机言不由衷，估计对徐佑余未了，所以把狠话说绝，彻底断了徐佑门之路。

“师尊，徐佑绝不是这等，请容徒儿辩解一二……”

崔元修摆摆手，道：“不必说了，徐佑今生今世绝无可能成为我的弟子，莫要再图费舌。”又道：“不过，今夜既说起你的事，我也不必再瞒着你。玄机，梁渊的品胜徐佑百倍，家世虽比不上吴郡张氏，可也算得品阶里的中等士族，徐佑那刚刚恢复的下等士籍更是无法比拟。过几我安排一下，就代梁渊去贵府提亲，想必张中丞应该中意我为你选的贤婿！”

张玄机的父亲从江州司马升任中书侍郎，这几年平步青云，已做了正四品的御史中丞。门阀中，只要不犯大错，又有中以上之资，升迁并不是难事。

张玄机无论如何没想到崔元修竟然早早的在谋划她的婚事，抬起，声音虽不大，却无比的坚毅，道：“梁师兄自是良，我却非君良配。师尊恩，徒儿铭记在心，可要我嫁给梁师兄，却万万不能！”

“放肆！”崔元修勃然大怒，腾得站起，指着张玄机正要训斥，可张了张，瞧着她脸上的胎痕，想起这些年眼前的徒儿受得那些委屈，容色稍霁，温声道：“玄机，你自幼养在闺，不识心险恶，被那徐佑蒙蔽，难忘，为师且不怪你。不过，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归比你小小年纪多了见识和经历，不至于所托非，将来悔之晚矣！”

张玄机目光清冽，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的影子，唇角溢出不可见的笑意，一字字道：“徒儿不后悔！”

门外一直佝偻身子站着的徐佑，猛然直起腰杆，无可沛御的气度展现无疑，若是那管事的在身侧，估计要被吓的眼珠子都掉出来。

崔元修虽是大儒，可大儒也是，也会有私心和喜恶。看看后世的朱熹，看看董其昌，学识和才不代表可以大公无私。这一点，两世为的徐佑早看得通透明白，故而听到崔元修的话，并没有觉得震惊和愤怒——他拜师的目的本就不纯粹，自然怪不得别以不纯粹来对付他。

不过，别立了牌坊，他也没必要再作婊子，况且这十几偷听来的，已足够了解崔元修对尚书的研究到了什么地步。简单来说，崔学虽颇有到之处，可依旧没有脱出当世的窠臼，徐佑身边有清明和何濡，又有后世无数经学大家的积累，要胜出不是难事。

男儿丈夫，若是旁观心仪的郎被到这样的绝地还畏首畏尾，要这八尺身躯何用，要这道心玄微何用？

手托食盘，推开书房的房门，徐佑一扫平里的畏缩卑贱，身姿挺拔而立，笑道：“崔公，小为你送膳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