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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着慌。

萧谏纸意识到下属的无措，回过来，冷冷一哼。

“忙什么？不能阵，自有不阵之法。

下山难道便只一条路？”谈剑笏一听也是，只消台丞一声令下，挥掌上阵便了，跟在“龙蟠”身畔，有什么好担心的？等待的时间出乎意料地漫长。

正嘀咕着，忽听一阵吵杂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放出似的，一脑儿地涌进门廊。

萧谏纸睁开眼睛，谈剑笏站起身来，遮护在椅前。

谁知那马杂沓的异响忽又消失，廊间只闻“叩叩叩”的脆击一路风风火火飙来，一名身着葛衫木屐、两胁各掖几卷图纸的男子闷着闯进，没留屐齿撞着高槛，“哎唷”一声差点跌跤，忽露喜色，抬见谈剑笏要开，单臂一立，硬生生挡下：“慢点，我先忙！灵感来了，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手一举起，掖于右胁的卷轴自是掉了满地，他却不在意，脆连左胁的也一并扔下，翻出几张摊开，从耳后摸出炭枝飞快涂抹，时字时图，不亦乐乎；末了扔去炭枝，翻起几上的一只瑞脑销金兽，凑近嘴畔：“给我叫上方禾、李坑！还有，教“六中”、“五下”派俩听得懂话的滚过来，快些！”砰的一声摔回金兽小炉，动作粗鲁，却是逸兴遄飞，黝亮的皮肤衬与一齐整白牙，分外。

相貌虽平凡得很，端详后甚至略嫌丑陋，不知为何却像焕发着光彩，奕奕，令难生恶感。

谈剑笏留意到他眼角满布皱纹，说不定要比自己老得多，却未蓄胡，下渗着疏落的青渣子，顶上更是全然不理退得老高的灰白发线，一刀削去发尾，在脑后挽成一团，束以青帕，便是现成的逍遥巾。

但身上的葛衫宽松肥大，袒出胸膛，以及黝黑油亮、隆起如蛙的肚皮，活像山林里的道门高隐，就没点读书的气质了。

那放下金兽，廊间又冒出杂熙攘的吵闹声，五六名士子模样、围着白兜皮裙，狼狈不堪的男子蜂拥而至，一名较年轻的当先作揖：“大工正……”“工你妈！”葛衫男子没好气地打断，挑起半边眉毛，面上挂着似张狂似炫耀的表，把改过的其中一张图纸扔给青年。

“李坑你闭上嘴听好了，轴心改连心铜，修短两分，记得要用天锳砂研磨，务求准。

”那名唤李坑的青年立即会意，喜道：“这样……这应该能行！我怎么却没想到！”男子嘿嘿一笑。

“要你想到，大工正让你做！少拍马，快滚！”抬起木屐作势欲踢。

李坑一双眼不舍得离开图纸，游魂般飘了出去，过槛时果然也“哎唷”一声矮了半截，低起身，仍是边走边看。

葛衫男子继续分派，连说带比划，余却无李坑的悟，足足花去一刻余，谈剑笏却不觉无聊。

以他匠造出身，竖耳片刻，大抵便知说得什么，顿觉男子的点拨妙纷呈，听得谈大有滋有味，几乎想跳下去同他聊聊铸冶一道，听听他有什么高明见解。

好不容易送走所有，男子长吁了气。

“是不是？我说了就一会儿，不很久的。

”关于这点，谈大与他的见解极不相同，然而胸中佩服之未去，半点儿没想力争。

男子忽一拍额，大叫：“茶……怎没记得先点茶！”欲拿兽炉，见两目光直勾勾投来都不作声，想起还未自介，赶紧顺过：“啊，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罢？我逄宫啊，两位定是久仰久仰了。

我呢，也颇久仰二位，大伙儿都久仰久仰。

”这才抓起销金兽大声咆哮：“茶呢？谁他妈拿点什么喝的来？”谈剑笏不想“数圣”说起话来同地痞没两样，然逄宫出粗言，却无流氓那般恫吓威胁，总带着“妈的受不了你们”似的笑意，小眼里晶亮亮的，像等着什么趣事发生的孩童，实教讨厌不起来。

椅上的萧谏纸始终一言不发，锋锐的眸光若能化实，怕逄宫身上的葛衫已是千疮百孔。

极少能够抵挡萧老台丞的目光，若他确有凌之意的话；但逄宫似不介怀，始终挂着似笑非笑、促狭般的戏谑表，嘴角的弯弧渐渐勾起。

料不到先开的，竟是台丞。

“你是……”老疏眉一扬，脱道：“曾功亮？管州郔台的曾错，曾功亮？”逄宫抚掌大笑：“萧用臣，你他妈还记得我啊！生沫港一别，咱们三十快四十几年没见啦！适才僮儿禀报“埋皇剑冢萧老台丞求见”，他妈的我都吓尿了，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你啊！”萧谏纸一拍椅，手指逄宫，竟也笑起来。

“居然真是你！”谈剑笏都弄糊涂了。

他到白城山这些年，见最多的是台丞冷笑，偶尔老心好，也会淡淡一抿，权作欣慰、首肯，或其他未必便有，但旁衷心希望他有的意思。

他一直以为老台丞是不笑的，有异相，以“萧谏纸”三字之名垂宇宙，天生有点咧不开嘴笑不出声的缺陷，怎么说也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