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中闲笔（01）

，「这时该由你泼水冲去镣箍火气」

「不必！咱们羊大小姐跪了许久，给她这对贱蹄子烤火取暖又怎地不妥？」差役眼中流出仇视的毒光，「你看她那张小脸，保不齐还很是享受呐！」

享受？黥钰几乎昏晕过去，小足被搁在这粗笨戒具上炙烤怎可能「享受」？她分明与这差素无仇怨，难道仅凭出身，她便咬定自己罪该万死不成？

愚不可及！

另一镣箍的安置反而没那般煎熬，毕竟判书上也只写犯右踝钉死便是。这只「U」形镣上方的铁横杠早已预先装配，只消锁匙于杠，便可扭转铁舌开启此物。至于链条和右死箍之间，也是用一把小巧挂锁连接可供拆卸。它们的锁孔无一例外都涂着朱漆，好说明佩戴者刑期在至少有三十年之久，大赵惯例，若铁匠胆敢私自为这些罪囚开启「朱锁」，便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锁定左箍，少年这才满意收起钥匙，掏出一条白缎子系在那摘不下的右箍周径。此则乃「认身缎」，囚若未出阁，便要靠它示明自身完璧，押送途中任何等也不得污其清白，否则视之同罪。少年打结的动作是慢而认真的，指甲无意挠过足时仿佛也挠在黥钰心尖尖上，搔得少芳心一阵颤。

「这便完了——起身走走！」

小捕快恍不知他俨然已成了犯姐姐心田那部分柔软之一，他只是尽职尽责环住对方腰肢，助她缓慢起身，同时弯腰捡起先前手铐上垂下的带钩长链，「咔嚓」一声在足镣中央锁住——这一来，提刑司心设计，用来管束江洋大盗也嫌多的连身戒具 ，才真正意义上咬实合死 ，将黥小娘这具负罪的绵软身子彻底锁困在内 。

「咕呜」

被这些粗笨铁家伙的重量震惊，廪生几乎感觉自己是那戏文里被妖怪施了搬山术的大圣，原本轻巧的一步现在却要耗费成十倍的气神。尤其是那十六斤的足镣，如同溺死鬼的双手掐着自己脚脖子，莫说抬腿踢蹬，就是步伐稍岔大些，也有跌跤可能。

抬脚——重重踏落。这对筋骨铮铮的浑铁镣子果然就是全套戒具的神魂所在。哪怕短短跨出一步，拇指粗壮的箍身也会因甩动惯结结实实撞在足腕上，用踝骨阵阵的生痛提醒自己，你已经不是过去羊家那个天资绝艳的嫡长了，更没资格继承什么家主之位，族会羞于提及你这个辱没门楣的「死」，生怕与其他高阀对谈时家会说，徽水羊家千年传承有序，奈何这代出了个通贼的官家小姐！

你的功身已经被褫夺殆尽，所以也别再妄想能和书院的师长们攀扯什么系。或许先前师门确实把你捧在手心怕化了又怕冷了，但现在，被除名的你只是他们眼中德才皆劣的不肖徒——堪称育污点的不肖徒！

再看看你那些友——抱歉，这称谓实在有误。本就清冽寡言对不假辞色的你究竟能结识几个真心朋友？他们又有多少不会把你当做一滩污物，避之而不及？指望他们施以援手？这可不像遇事沉着不受感扰动的你呀你的衣帽、袜履、裙裤与首饰早在狱那就被贱卖一空，藏书与信笺则脆付之一炬，除去些许可以当做罪证的「反诗」，你那些伏案写就的文章全被揉碎卖与了货郎——作坊可不关心那些废纸曾何等锦绣，或凝结了你多少巧思心血 ！至于你不释手的文房四宝，呵，它们不正锁在你这重罪小囚身上么？

或许你会以为，还可以依靠仅剩的，无法剥夺的脑作资本东山再起？天真的姑娘，看看你眼前被枷铐合拢的手，咬咬你中酸苦咸的袜团。当你这双贱爪子再碰不到笔，中也再吐不出字句时，纵你有通天的智计，又该怎样令旁知晓并执行呢？以你的聪慧，怎可这般丢脸地靠谎话自我安慰？

真可怜，真可悲，真可笑。

所以除了乖乖踏上西去甘枣之路外你还有什么选择？在那边城活似母马般驮运几年石料，你的手会糙、你的脸会皲裂、你的声线会喑哑、你的白肤会黝黑、你的腰身会痴肥走样，而你心护理十八年的糕点小足 ，最后也只会像个庸凡的农家一般脏硬如石板。嫁个军户，为他生子、煮饭、伺弄公婆，就是你这自作自受的罪配得到的最好结局。

所以注定泯然众的你，还在挣扎些什么呢？

所以眼下笼中雀般受摆布的你，除去软糯糯地鸣叫几声，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尽哭吧，想哭就哭出来，毕竟在这幽狱处 ，一个重罪犯的哭喊，又有谁能听到，会在乎？

「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