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书僮

天中她这件唯一的正经事儿。鹂嬷嬷今年四十八岁，是她的远房亲戚，早年曾做过她的贴身丫鬟，陪嫁过来的，凭这层关系才在这个豪门之家坐上如此高位，对她一向忠心耿耿。

刚才她难得如此心妆扮一番，自然想引起别的注意，通过鹂嬷嬷看她的眼神来验证一下效果有多么好，谁知这老丫啥反应都没有，只顾着唠唠叨叨，就未曾抬正眼看看她，终忍不住抬手摸摸发髻笑道：“春姑，瞧瞧本夫今儿上的这支新玉簪如何？”

鹂嬷嬷总算瞅了她一眼，看似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很好看。”随即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浮翠阁已有些年久失修，那可是小姐们常待的地儿，夫您看……”

鹂幽凝顿时兴味索然，懒得再跟这个既不懂欣赏又没品位的家伙对牛弹琴，不时地吩咐几句，不到三刻钟的功夫便把内院诸般杂务安排停当。

这一天还很长，接下来的大把时间该如何打发呢？她坐在雅厅里品茗半晌，越来越无聊，但觉今儿打扮得这么好看，若不出去兜兜风炫耀一番，简直就象锦衣夜行、白费工夫！春姑不过下一个，没品位没眼光倒也正常，老爷、姨太太和闺们可不一样。

于是她起身到后面香菱的绣楼里转悠了一圈，想让她这件最贴心的小棉袄品鉴一番，里面静悄悄地四处不见，好容易看到香菱的一个小丫鬟，说是小姐们跟着二夫到西园浮翠阁做刺绣红去了。她又逛到湘怡院正房，也没见到儿子和儿媳，心想天攸最近在前院书房忙于核对账目，怡儿则多半是抱着宝贝宗儿到园子里散心去了。

她这才想起已有好一阵没到园子里去逛逛了，遂往北拐去，出后院北门进翠羽园，一路上倒是遇见几个姨太太和不少丫鬟仆，可见了她一如既往地如同老鼠见了凶猫一般能躲就躲，实在避不开的也只是低弯腰见礼，随后匆匆而去，活像她是个瘟神。她很留心地观察了一下，就没见一个子抬看过她哪怕只是一眼！

她无奈地摇摇，暗骂这些蠢货没眼光，不一会儿来到后宅与中园界处的玉兰堂，这儿是老爷的主要办公场所，偶尔也会在这儿会见贵宾，庭院里植有不少玉兰树，老爷故以玉兰为堂取名。

她总算在大堂里逮到正伏案奋笔疾书的老爷，不禁喜滋滋地说道：“老爷果然在这儿，正在忙啥哩？”

李廷弼随打个哈哈：“给一个老朋友回信。”

鹂幽凝站在他当面一会儿摸摸发髻、一会儿风万种地轻挽鬓边并不散的秀发，时而又冲老爷抛个大大的媚眼，甚至嘟起红唇啵啵连声地做出亲嘴状，总之搔首弄姿地折腾了半天，想设法引起老爷的注意，可这个老冤家从始至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更别说抬看她一眼了！

她气得不轻，不得不趴在书案上将美丽臻首凑到老爷眼前、相距不超过两尺，“老爷瞧瞧，这是您当年从京师给妾身带回来的蓝宝石耳坠，今儿妾身戴上了，老爷瞅瞅好不好看？”

其实她今天重点妆饰的并非耳朵，只是想借此话题让老爷瞧瞧她弯弯的远山黛眉、感妩媚的大大杏眼、浓淡适宜的红唇和匀红的桃腮。老爷的眼皮子总算抬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比颤抖一次慢不了多少的速度复又垂下眼帘，甚至禁不住皱皱眉，“当年拙夫就仔细瞧过了，如今夫已是黄脸婆一个，还有啥好瞧的？”

鹂幽凝听得一阵透心凉，“老爷这是说的啥话咧？妾身自打嫁李家，一心一意

地侍奉公婆和老爷这么多年，不仅给您生下一个可以继承庞大家业的宝贝儿子，而且子们个个能孝顺，够对得起你们李家了，未曾想如今在老爷眼中竟成了一个黄脸婆，真是伤心啊！”言罢禁不住眼眶一红。

李廷弼仍未抬，眉皱得更紧，颇有些不耐烦地道：“夫若没啥事儿的话就别唠叨了，等写完这封信拙夫还急着去垂吊呢！”

他写字的速度明显加快，写完后匆匆塞进封套，甩下一句：“拙夫钓鱼去了，回咱们再聊。”言罢大踏步走出玉兰堂。

鹂幽凝好一阵伤心，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而且无比郁闷，这一大家子似乎除了她之外个个都很忙，也不知成天都在忙些啥？转悠一大圈她也走得乏了，遂靠在书案边小坐半晌。

这会儿正是江南春雨绵绵的时节，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丝丝细雨，她心里一动，起身沿蜿蜒曲折的半亭长廊一路往东行去，不一会儿来到听雨轩。每逢这种时节她最喜欢来这儿，静静聆听春雨落在不同的植物上的沙沙声，随着心态因时而异，听到的细雨声也各具趣，实乃绝佳妙境，烟雨江南之幽雅调浓缩于此，因此怡儿也最偏此处。

在沙沙春雨声中她通常会感怀岁月催老之无奈，而此刻她心里似乎多了一点怀春少时代的那种澎湃激，久旷之身明显变得比平时躁动一些，她喜欢这种感觉，说明她的身子仍未老化、依然不乏活力和欲冲动，于是她便细细回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品味着心中这种奇异的感觉，想找出根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