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我高声呼唤更多。更大的灾难和更惨重的失败，我要叫全世界成一团，我要叫每个都把自己搔死。

连这些支离碎的笔记我几乎都没有时间记，因为我是被迫过着节奏快而又忙的生活的呀。来过电话后，一位先生和他太太来了，在他们谈话期间我上楼去躺下来，我躺着，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当然不能回到那个妖怪的床上整夜翻来覆去用大脚趾弹面包屑。这个令作呕的小杂种；若是还有比当妖怪更糟糕的那便是当个守财。他是一个胆小如鼠、战战兢兢的小混蛋，总是在怕有朝一产的恐惧中过子——或许是三月十八，准确子却是五月二十五。他喝咖啡不要牛或糖，吃面包不涂黄油，吃不要汤，要不就脆不吃。

他不是不要这个便是不要那个，这个肮脏的小财迷。哪一天你打开抽屉瞧瞧便会发现藏在钱匣子里的钱，足足有两千多法郎，还有一些没有兑现过的支票。就算这样，我本来也

不会这么在乎的，若不是我的贝雷帽里总是被他倒进咖啡渣子，地板上堆满了垃圾，更不用说那冰冷的润肤膏、油腻腻的毛巾和总是塞住的下水道了。我告诉你，这个小杂种身上总有一臭味，除非是刚刚洒过科伦香水。他的耳朵脏、眼睛脏，也脏。他是一个大关节、有哮喘病，有虱子、卑微而又病态十足的家伙。

哪怕他曾给我端来过一顿像样的早饭我也会原谅他的全部缺点的！这个家伙在一只脏兮兮的钱匣子里藏着两千法郎，却拒绝穿件净衬衣，舍不得在面包上涂点儿黄油。这样一个家伙还不只是妖怪，不只是守财——他简直是一个白痴。

不过有关这个妖怪的都是题外话。我竖着一只耳朵倾听楼下的动静，来是一位和他妻子一道来看房子的雷恩先生，他们正在谈论要把它租下来呢。谢天谢地，他们还只是说说而已。

雷恩太太笑，这表明马上会出麻烦的。这会儿是雷恩先生在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刺耳、沉，犹如一件又重又钝的武器砍进，骨和软骨里。

鲍里斯叫我下来好介绍我同他们认识，他搓着双手，像个开当铺的。他们正在谈雷恩先生写的一个故事，一匹马的故事。

“我还以为雷恩先生是位画家呢。”

“当然是，”鲍里斯眨了一下眼睛说。“不过到了冬天他便写作了，他写得不错……好极了。”

我想引雷恩先生讲话，讲点什么，讲什么都行。如果有必要，也可以讲讲那匹跛马。可雷恩先生几乎一言不发，每一回他试图讲动笔写作的那段枯燥子时，他的话便变得难懂了。他往往要花上几个月工夫才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冬天只有三个月。）这几个月和冬天那几个月里他在思考什么？天理良心，我真看不出这家伙是个作家，可雷恩太太说，他一坐下灵感便纷至沓来。

话题在变换，很难了解雷恩先生在想什么，因为他不说话。

而雷恩太太却说，“他边想边。”在雷恩太太中，雷恩先生样样都很好。“他边想边”——非常可，可极了，博罗夫斯基准会这么说。不过也实在非常痛苦，尤其是，这位思想家只不过是一匹跛马。

鲍里斯给我钱，叫我去买白酒。去买酒的路上我便已经醉了，我知道自己一回到屋里便会如何表现。沿着那条街走过来时酒劲儿便发了，我早拟好了一篇漂亮的演说词，它像雷恩太太的傻笑，就要滔滔不绝地涌出来，照我看，她也已有几分醉意了，她一喝醉便会留神听别说。刚从酒店里出来，我便听

见汩汩的撒尿声，一切都在发狂，在四处溅，我要雷恩太太听着……鲍里斯又在搓手，雷恩太太仍在结结地飞溅着唾沫星子说话。我把一个酒瓶夹在两腿间，把开瓶塞的钻子钻进去，雷恩太太大张着嘴期待着。酒从我两腿间溅出来，阳光也从八角窗外溅进屋来，而我的血也在血管中沸腾，将要从我身体里一涌而出的上千种发疯的玩艺儿现在都混杂在一起了。我把自己想起的每一件事讲给他们听，这些事原先都藏在我心灵处，而雷恩太太的狂笑使我开全说出来了。两腿间夹着酒瓶，阳光由窗外洒进来，这会儿我又重新体验到刚到黎时捱过的那段寒酸子里所感受到的快活心境，当时我茫然不知所措，一贫如洗，像在宴会上徘徊的一个鬼魂那样在街上逛来逛去。每件往事又突然全部想起来了——不能使用的卫生间、那位赞成擦皮鞋的王子、辉煌影院，我在那儿躺在老板的大衣上睡过觉，那个窗子上的铁栅、叫窒息的感觉、肥大的蟑螂，偶尔的一顿大吃大喝、即将消失在暮色苍茫中的罗斯，坎那克和那不勒斯。我常空着肚子在大街上东跑西颠，有时也去拜访素不相识的，例如德洛姆夫。至于怎样到德洛姆夫家去的，我再也想不起来了，可我去了，还设法进去了，我穿着灯芯绒裤子和猎装，裤子门襟上一个扣子也没有扣便从管家和系着一条小白围裙的佣身边闯进屋子里去了。直至今我仍能感觉到那个房间里金碧辉煌的气氛，德洛姆夫身着男气的衣服坐在一只宝座上，鱼缸里养着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