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便会把这些小向葵从托儿所里移植出去装饰城市的坪。有些只是橡皮植物，只消用一件衬衣就可以很便当地掸去上面的尘土，一到晚上他们便急急忙忙没命地逃进宿舍里去了。宿舍！

这儿亮着红灯，铃像消防队的警报一样呼啸，这儿的楼梯踏板由于们常一窝蜂涌向教室被踩出了空。

还有那些教师，起初几天我甚至同他们中的几个握了手，当然在拱廊下擦身而过时也总少不了碰碰帽子相互致意。可是根本谈不到倾心谈，也谈不到走到街角那儿一起喝上一杯。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们有许多显得像是吓了胆。总之我是属于另一阶层的，他们甚至不愿同我这种分享一只虱子。只要一看到他们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一看到他们过来我就暗暗诅咒。我常常靠着一恨柱子站在那儿，嘴角上叼着一根烟，帽子扣在眼睛上，待他们走到听得见的地方我便狠狠啐一唾沫，再抬起帽子来。我甚至懒得张同他们打招呼，我只是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去你妈的，杰克！”说完就拉倒。

在这儿呆了一星期后我就觉得已在

这儿呆了一辈子，这就像一场可怕的恶梦，简直摆脱不了它。想着它我常常会昏睡过去。几天前我才到了这儿，当时夜幕刚降下，们在朦胧的灯光下像老鼠一样匆匆赶回家去，树木带着宝石尖般的恶意闪闪发光，我不止一千次地想起了这一切。从火车站到这所学校一路上犹如穿越但泽走廊的一次散步，到处毛茸茸的、有裂缝，令神经紧张。这是死尸骨铺砌的胡同，下面埋着衣衫褴楼、歪七扭八、互相搂抱在一起的死，还有沙丁鱼骨制成的脊骨。

学校本身像是矗立在一层薄雪之上，它像一座倒置的山，其山顶直地球中心，上帝或魔鬼在那儿总穿着一件紧身衣活，为那个始终不过是梦中遗的天堂磨面。如果太阳出来过我也不记得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从那边结了冰的沼泽上吹过来寒冷、油腻的雾，铁道就是在那儿消失在郁的群山中去。距火车站不远有一条工运河，也许它是一条天然河也不得而知，它躲在黄色的天幕下，突起的两岸边斜搭着一些小棚屋。我突然悟到周围还有一座兵营，因为我不时遇到一些来自趾支那的黄皮肤小个子，这伙扭来扭去、脸色焦黄的小矮个儿身着袋子似的肥大军衣四处瞅，活像放在刨花中的骨架。

这地方见鬼的中世纪遗风极难对付、极顽强，它低声呻吟着来回摇晃，从屋檐下跳出来向你扑来，像被割断脖子的罪犯那样从滴水嘴上垂下来。我不断扭过去看身后，一直像一只挨脏叉子扎的螃蟹那样走路。所有这些肥胖的小怪物，所有粘在圣米歇尔教堂正面墙上石板状的雕像都跟在我身后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胡同、拐过街角。圣米歇尔教堂的正面到了夜间便像一本集邮簿一样打开了，使你面对着印好的纸张上的吓景物。灯熄了，这些景物也从眼前消失，像文字一样静寂无声，这时教堂正面的墙显得非常庄严雄伟。古老、粗糙的正面墙上的每一道缝里都回着夜风的沉重呼啸声，冰冷、僵硬、呈花边状的碎石上洒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苦艾酒般的雾和霜的涎水。

教堂耸立的这个地方的一切似乎都前后倒了个儿，教堂本身在几世纪以来雪的侵蚀下也一定偏离了它的地基。它坐落在埃德加——基内广场，像一死去的骡子那样迎着风蹲着。风穿过莫奈街呼啸而来，像胡飘扬的白发。它绕着白色拴马桩回旋，这些桩子挡住了公共汽车和二十匹骡子拉的马车的通道。有时清晨从这个出摇摇摆摆出来后我会同勒诺先生不期而遇，他像一个贪吃的修道士一样把自己裹在修道士的长袍里，用十六世纪的语言同我攀谈。于是我同勒诺先生

并排走，这时月亮像被刺的气球从油腻腻的天空中跃出，我亦立刻堕了超然的王国中。勒诺先生讲话脆利落，像杏子一样淡而无味，带着很重的勃兰登保的音。他常常一见到我就滔滔不绝地谈起歌德或费希特，沉、凝重的声音在广场上顶风的角落里发出隆隆的回声，像去年的雷鸣。尤卡坦、桑给尔、火地岛，把我从这张海绿色的猪皮下救出来吧！美国北部堆积在我周围，冰河时代的狭湾、顶端呈蓝色的脊骨、疯狂的灯光，还有的基督教圣歌像雪崩一样从意大利的埃特纳火山延伸到琴海。一切都像泡沫一样冻得硬硬的。思想被禁锢，四周结上了霜。从卖弄小聪明的凄凉的包裹里传出被虱子吞食的圣发出的快窒息的嗓音。这时我在场，裹在羊毛里，包在襁褓里，带着镣铐，被割断了脚筋，不过我没有参与此事，我一直白到骨里，不过有一种冷的碱成分，有桔黄色指尖的手指。无恶意，对了，不过不做学问，没有天主教徒的柔肠。无恶意而又无，像在我之前驶出易北河的一样。我眺望大海、天空，眺望不可理喻而又相距不远不近的一切。

风吹动脚下的积雪，雪花随风飘动，使发痒、刺痛，它们发出含混的啸声，被风卷到空中又纷纷扬扬地落下，裂成碎屑洒下来。没有太阳，没有咆哮的海，没有拍打堤岸的滔天巨。寒冷的北风带着有刺的矛尖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