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中取出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与他。见汉子与他做主，出了气，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宠愈。

话休饶舌，一正该花子虚家摆酒会茶，这花家就在西门庆紧隔壁。内官家摆酒，甚是丰盛。众兄弟都到了。因西门庆有事，约午后才来，都等他，不肯先坐。少顷，西门庆来到，然后叙礼让坐，东家安西门庆居首席。两个，琵琶筝［竹秦］在席前弹唱。端的说不尽梨园娇艳，色艺双全。但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

樱桃，杏脸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歌喉宛转，声如枝上流莺；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行云遮楚馆。高低紧慢按宫商，轻重疾徐依格调，筝排雁柱声声慢，板拍红牙字字新。

少顷，酒过三巡，歌吟两套，两个唱的放下乐器，向前花枝摇［风占］般来磕。西门庆呼玳安书袋内取两封赏赐，每二钱，拜谢了下去。因问东家花子虚道：“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东家未及答应，应伯爵道：“大官多忘事，就不认的了？这弹筝的是花二哥令翠──勾栏后巷吴银儿。这弹琵琶的，就是我前说的李三妈的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做桂姐。你家中见放着他的亲姑娘。如何推不认的？”西门庆笑道：“元来就是他，我六年不见，不想就出落得恁般成了！”落后酒阑，上席来递酒。这桂姐殷勤劝酒，话盘桓。西门庆因问：“你三妈与姐姐桂卿，在家做什么？怎的不来我家看看你姑娘？”桂姐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着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包了半年，常接到店里住，两三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只靠着我逐出来供唱，好不辛苦！时常也想着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几时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也好。”西门庆见他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脚儿踏俺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便向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桂姐道：“多咱去？如今使保儿先家去先说一声，作个预备。”西门庆道：“直待散，一同起身。”少顷，递毕酒，约掌灯散时分，西门庆约下应伯爵、谢希大，也不到家，骡马同送桂姐，迳进勾栏往李家去。正是：

陷坑，土窖般暗开掘；迷魂，囚牢般巧砌叠；检尸场，屠铺般明排列。整一味死温存活打劫。招牌儿大字书者：买俏金，哥哥休扯；缠锦，婆婆自接；卖花钱，姐姐不赊。

西门庆等送桂姐轿子到门首，李桂卿迎门接堂中。见毕礼数，请老妈出来拜见。不一时，虔婆扶拐而出，半边胳膊都动弹不得，见了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天么，天么！姐夫贵，那阵风儿刮得你到这里？”西门庆笑道：“一向穷冗，没曾来得，老妈休怪。”虔婆又向应、谢二说道：“二位怎的也不来走走？”伯爵道：“便是白不得闲，今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因此同西门爹送回来。

快看酒来，俺们乐饮三杯。”虔婆让三位上首坐了。一面点茶，一面打抹春台，收拾酒菜。少顷，掌上灯烛，酒肴罗列。桂姐从新房中打扮出来，旁边陪坐，免不得姐妹两个金樽满泛，玉阮同调，歌唱递酒。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巾莫］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莫虚度，银缸掩映娇娥语，不到刘伶坟上去。

当下姊妹两个唱了一套，席上觥筹错饮酒。西门庆向桂卿道：“今二位在此，久闻桂姐善舞能歌南曲，何不请歌一词，奉劝二位一杯儿酒！”应伯爵道：“我又不当起动，借大官余光，洗耳愿听佳音。”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晌不动身。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故先索落他唱。那院中婆娘见识明，早已看了八九分。桂卿在旁，就先开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腆，不肯对胡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不当什么，权与桂姐为脂之需，改另送几套织金衣服。”桂姐连忙起身谢了。先令丫鬟收去，方才下席来唱。这桂姐虽年纪不多，却色艺过，当下不慌不忙，轻扶罗袖，摆动湘裙，袖边搭剌着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歌唱道：

【驻云飞】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钦重。［茶］！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宫商，满座皆惊动。胜似襄王一梦中，胜似襄王一梦中。

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脚处。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使小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件衣裳，要梳笼桂姐。那李娇儿听见要梳笼他的侄儿，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饮三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