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枕霞居宝钗说羞意，栊翠庵惜春试瑶琴

…我家小姐古怪着呢，闲来都说『来的自来，去的自去』，除了主子凭谁来都不要我们回禀的呢……湘云知妙玉子，一笑也就罢了只往里走。

那智能儿就在前面引路，湘云素来是个顽皮子，此刻瞧前她步态婀娜，柳腰摇摆，那少小在僧袍下遮掩了却也是曲线玲珑，一时忘却了忌讳，调笑着问出来：前儿主子临幸栊翠庵，你有没有侍奉啊……那智能儿小脸顿时飞红，忙不迭摆手道：云小主说笑了……我是哪台面上的物……主子自有我们家小姐这等仙，哪里能瞧上我们这些个苦命的……湘云听她说的急没遮拦，嘻嘻一笑也就罢了。

才穿过前院几株菩提树，未进礼佛堂，却听室内琴音又起，此一回一如适才之调，是三律缓调，清雅自然，如泣如诉，却不比适才，曲音多了几分青涩，婉转之间也不熟练，倒是韵外小雅稚，调门未曾冷绝，湘云顾听，和适才绝非一弹奏，倒好似适才是有示范指点，此刻是谁在学琴一般。

便问道：有在里？智能儿点回道：从昨儿就一直有来，小主您是第六波了。

这回子却是迎小姐携着惜春姑娘在里……湘云一笑，她亦素知如今贾府三春各自不同，迎春携着惜春在藕香榭里起居，倒和探春少了往来，自然教养幼妹，颇用心思，除了送去稻香村里进学，不想竟也寻来妙玉这里学琴，便哦了一声，又穿过佛堂，后有四四方方一间小院子，西面是妙玉绣房卧室，正北却知是琴房，如今虽挂着竹帘，那小格子窗半支着，听里琴音断了又续，停停点点，在那要紧转合处反复，果然是在练琴之意。

湘云抬步上阶，隔着窗一望，琴房里素素得也无陈设，东侧墙上挂一幅观音杨柳，下供着几束新采的冬菊，西侧一台半旧的乌木茶几上用个绿玉小鼎焚着檀香，正中摆一张水木纹漆的芭蕉琴案，两边各四五个藏青绒布蒲团。

蒲团上如今一左一右，左面一个一身鹅黄宫裙小袄，挽玉摇，鹅蛋脸儿，笑得温和亲切却是迎春；另一旁，穿一件天蓝色百斗衣，素花金边小裙，内里衬着月白色小袄，秀发上簪一方翠玉，又用莲花花瓣裹个小苞，素面不妆却如玉，罗衫清素更堪妍，如今僧不僧俗不俗别有一番风流，却是妙玉；而坐在琴案上，正在摆弄那尾玉瑶琴的，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身上穿一身淡色反扣茉莉花纹小棉袄，脖领处围着一条灰鼠毛的围脖，内里衬着红底色棉衫，身形虽是娇小纤巧，却穿得裹得颇为暖和倒跟个棉娃娃似的，上用丝带挽个团花的珮两颗珍珠颇添可，却是惜春。

湘云才要挑帘子进去，却听里妙玉正幽声道：这阙《慧心解雨霖》本是极难的，旁凭是你指掌俏巧，若多了一分热衷之心，少了些禅念安静，难免就奏得离了根本……惜丫年纪虽小，更是富贵窝子里养就来的侯门千金，能奏成这般实在已是难得……惜春里笑道：我只在妙玉姐姐这里才奏得好，若在藕香榭或是稻香村里，倒只可练些旁的曲子，这几阙妙玉姐姐教得却再不成的……迎春在一旁道：是你妙玉姐姐指点的好，这栊翠庵里又清净，自是练习好去处，只是扰了您清修了……迎春儒温和，只是此刻妙玉新晋小姐，说什幺清修，连湘云听着亦是不妥，果然妙玉却是呆了半刻，面微红，才冷冷道：拢翠庵里清是清了，净又哪里净了？迎春子木讷，一时尚不解妙玉话外之音，湘云聪慧，哪里有听不出来的，心下不由一叹，又怕妙玉说出甚幺更没体统的话来，脆笑着挑帘进去招呼道：原来二姐姐四妹妹都在这里啊……屋内三听她招呼却都抬，其时湘云身份是小主，房内众以她为尊，妙玉也只好微微半起身点施个礼问个安，那惜春迎春都是起来墩身万福，道个，云小主安好。

湘云却自大方，嘻嘻一笑，吐吐舌，取个蒲团也在一旁坐了，笑道：我本来是来贺贺妙玉姐姐的，不过也知道是个玄虚，妙玉姐姐只怕也不喜欢这等一味俗套正经。

如今却正好，省了一味你拜我我拜你的，却听四妹妹再学琴吧……二姐姐你真会寻老师，园子里论琴艺，便是林妹妹，也不及妙玉的。

我总夸宝姐姐林妹妹是天上，那说的是容貌颜色。

但是真说出落得也似折掉到凡尘堆里的，还是妙玉姐姐呢。

我本来也最听她指点了，可惜天分动，学琴要静心安坐，却不憋死我了……妙玉虽傲，听她如此夸赞，也向来知道湘云子，无有心机自是肺腑之言，也羞喜得面一红，只道：云小主谬赞了……只是她心思至纯，听湘云说也知道是个玄虚不喜欢这等一味俗套正经，知道湘云是拘着礼数要来贺自己晋位，又怕提起此事其实自己羞辱，故意扯开话题，她未免生了几分感激之心，只是这一说，她一双剪水美目漾，心自有一番含羞酸楚，未免又想起昨晚之事来。

欲知其如何应答，且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说仁义贪功慕名读圣贤封侯拜将诵禅经欺骗鬼骂贪幽索娇娘叹天下表里弛异笑间冷暖炎凉怜红颜妆玉裹琴棋书更织文章不过是王孙意趣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