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荀君为政（下）

从东郡说到整个兖州，又从兖州说回本郡，而要说本郡，又有两点不能不说，一个即荀贞本家，另一个则是邻郡汝南。“汝、颍多奇士”，汝南郡和颍川郡素来是齐名海内，并重天下的。党锢名士里的“三君”之一陈蕃，“八俊”之三李膺、荀翌、杜密，“八顾”之二范滂、蔡衍，“八及”之二陈翔、岑晊都是汝、颍。可以说，天下名士，小半都是出自汝、颍。

颍川有荀、陈诸氏名扬四海，汝南亦有袁、许诸家足以抗衡，也正因此，出於争强好胜，两地的士子经常会议论对方。如门下贼曹秦就曾当着荀贞的面，批评过一些汝南的名士。宣咸、李博、时尚等亦不能免俗，时而尽心尽力地夸一夸本郡的李膺等，时而勉勉强强地赞一赞汝南的陈蕃诸贤。时而盛赞荀氏之名，时而也略提一下汝南许家兄弟的“清议”。时而讲讲颍刘氏乃宗室之后，时而也说一说汝南袁氏四世三公。

荀贞出身荀氏，从小到大耳闻目濡，对汝颍两郡的名士很熟悉，见闻眼界远胜宣咸、李博、时尚诸。如果辩论律法，他甘拜下风，但要品题物，他却是在座第一。从最开始的大家一起议论，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宣咸、李博、时尚几个都是土生土长的乡里，知道的汝、颍名士只有那几个特别出名的，荀贞将话题引申开后提起的那些，他们或者连听过都没有听过，或者只是略闻其名，不知其，这会儿听荀贞随意枚举、加以评点，不时地穿一些逸闻趣事，皆是自愧不如。

——其实，荀贞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和族中长辈里的大贤、同辈里的俊才英杰们相比，他的学识、见闻也不是很出色，平常而已。只是，这个“相比”是相对而言的，相比族，他仅是寻常，“相比”宣咸、李博、时尚等，却已是非常的出众了。加上他为了挽回因为诛灭第三氏而带来的不良后果，此时更是加倍卖力，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也难怪能令宣、李诸自愧。

年纪最小、见闻也是最少的宣康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上，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想道：“荀君果然出身名门，见识广博，不是我们这些乡野之可以相比的。”不觉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乡佬似的。——相对“荀贞”的出身和两世的见闻而言，他们这些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乡下士子”也确实和乡佬差不多。

有了这个心态，宣康再去看荀贞时，只觉得他风姿特秀，超然高雅，又或许因为高冠带剑、在案后笔直跪坐的缘故，又觉得他非常的英武不凡，恍惚间如见山巅青松。李博和他有同样的感觉，额上汗水涔出，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惭愧地想道：“我竟以为荀君是一个残忍好杀之，今曰相见，方知大谬。闻名不如见面！”

乐进、许仲亦是十分敬服。他两算是和荀贞早就熟识了，但荀贞因受保命的压力，最不好浮夸清谈，只愿脚踏实地的做事，除了在与乐进初见时问过兖州有何名士之外，平时几乎就没有讲过这些东西。他们也是次听他这么神采飞扬、指点江山似的地点评物、议论名士。

许仲想起了小任前几天说过的一句话：“小任前天私下里对我说：‘荀君出简易，用具俭朴，从来不讲排场，对也不拿捏架子，近曰巡视乡中，更且亲自下田，踩在泥土里弯腰察看麦苗。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两腿两脚的泥，脏兮兮的，如一乡中农夫，哪里有出身高门荀氏的样子？’可惜小任现在不在堂上，要是他能见到荀君此时的风采，怕就不会再有此疑问了。

“要说起来，荀君也确与寻常儒生不同。我侍从他左右这么长时间了，虽常见他读书写字，却从没听他讲过什么大道理，说话都是通俗质朴。待接物，他也是毫无酸腐之气。记得几个月前，最早在繁阳亭见他时，他似还有些少言收敛，现在则是越来越坦直爽朗了。……，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江禽、大小高、大小苏才会对他服服帖帖的罢？”

荀贞毕竟是穿越来的，和当世的士子不同，并不认为读书就有资格高一，也从不认为当个官吏就真的成了“百姓父母”，待接物之时，他只是本姓流露，但落在别的眼中，不免就成了“平易近”。

一番“清议”，直说到傍晚。堂内的光线渐渐暗淡，唐儿、小任再度进来，点亮烛火。宣咸、李博、时尚等这才收回神来，恍然如醒，急忙提出告辞。荀贞心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一批来访我的士子，我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怎能让你们就此走了？”殷勤留客，令小任去买酒回来，又请他们晚上吃酒。诸推辞不得，只得留下。

饮酒席上，荀贞兴起，唤来唐儿，命她在烛光下抚琴唱歌，自家翩然起舞，旋到诸面前，请他们相继舞蹈。舞至尽处，他又拔剑出鞘，叫乐进以箸匕击案，召许仲同来，两前趋后退，在堂上为众剑舞助兴。

宣康酒量最小，早就醉了，忘了礼法的约束，大呼小叫，喝彩鼓掌。宣咸、时尚、李博、史诺亦借助酒兴，或长歌相伴，或拍打案几，欢笑满堂。直饮到月上中天，众方才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