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中闲笔（01）

皮质水囊的袋镶了白铜，咬起来十分硌牙，但黥钰这时是再真顾不上什么体面，把淑的矜持抛却脑后，她很没形象地含着水囊，「咕啾咕啾」大吞咽起来。曾经的她品过青山祠中的贡酒、岭阳出产的紫芽沱茶，就连族内宴席前奉给诸漱的香汤，都是牡丹、白芷和公丁香熬煮制成。

但这些琼浆玉，眼下全被中淡甜的凉茶比了下去。很多年后，已位极臣的羊钰屡屡遣回徽水搜集「大碗茶」方子，但无论如何寻找，都再复原不出今天的感觉:那是一种被善待的回甘味道，就像在黑暗里跪了许久，跪到脑晕涨膝盖开裂的时候，忽然伸来一只手，笨拙却也不容拒绝地把你扶起来。说，没关系的，现在你跟我走。

真好喝！真好！

生怕今后再也喝不到，她活像渴死鬼贪婪地吮着，直到水囊整个瘪。少年露出担忧的脸色 ，趁着收回水袋，他搁罪衣拍了拍这个奇怪大姐姐的背。

「初次见面，我叫裴剑捧。」即使面对罪，他的语气也十分认真，跟黥钰想象中轻佻的自我介绍相去千里，「是你流徙刑的执行之——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啊，羊…黥……黥钰。」

只是吐出那个耻辱的音节，齿便苦涩得要命，仿佛每根经脉每块肌都在抗拒新的姓氏。黥姑娘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方才险些说误了！可在这裴姓少年面前以黥自称，她亦是十二分的不愿。

「多多指教——她一个重判严管的犯，还能指教你什么，如何通贼么！」姐姐那边仍是刀子般尖利的嘴，「速速把你在那千乘派养出来的公子做派丢了，给她上镣，家里都指望着你接阿爹的班呐！」

少年脸上浮出几分不忍，然最后那句话属实也为他坚定了决心:「那末黥姑娘，国有国法，得罪……」「黥犯钰！」他霎时换了副表 ，那面上的柔软消失了，棱角也仿佛被这声吆喝震得生硬了些。

「犯……在！」

罐子摔地用最洪亮声音回应，黥姑娘吸一气，看着少年拾起一面长方形枷板。　　枷板上的狐皮纹，是顺黄花梨原木方向通过髓心径切才会出现的独特现象。作为羊钰的她对文玩无甚兴趣，之所以知悉这么清楚，是因为……

「嚯，眼力不差！」这时已忙活完的差役发出刺耳的冷笑，「这方长枷主体，便是提刑司将你闺房那方黄花油梨书案作为证据封存后，拆锯加工所得！」

「看见这四角厚厚的包边了么？实话告诉你，这是你桌上的紫金荷叶墨碟、笔洗等熔铸而成。至于枷板上的三道封条，自然也是取自你书院舍的『正货』。」

小捕快没有落井下石，但也没出言制止，从到尾，他只是将这长枷分成左右两条细长木片，然后将它们对准黥姑娘的颈腕三孔扣合。

「而最后这封销，不用说你也能猜到——它们都曾经是你的笔！哈哈哈哈，敢问咱们的『羊』大小姐，被自己文房四宝管束余生的滋味，究竟如何了？」

这些畜生！

闻着自己书案残骸那独特的油墨香气，黥钰小脸气得煞白，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她就是想激怒你！理智随着水分返归大脑，莫上她的当，莫被她当玩笑看了去！

——成功了，忍住了，虽然眼眶噙满泪水 ，虽然欲盖弥彰地瞅着枷板上「通贼谋逆徙两千里」、「重判严管犯黥钰」、「银平提刑司封永不开枷」的封条，但毕竟避免了绪的失控！差役眨眨眼，似乎好奇鱼儿这次为何没咬上钩。

这次小小胜利带来的喜悦并没有持续，身为罪大恶极的通贼犯，廪生的手自然也需时刻锁起，严防她接触纸笔，再以文墨行那窜逆丑事。

于是一副锃明瓦亮的铐子几乎立刻扣在了黥小娘从枷板下探出的皓腕之上，铐箍呈鹅蛋形状，分毫不差地咬紧她的腕 ，不留任何翻转或以拇指脱臼法挣脱的余地，显然是根据尺码量身定做 。

铐子通体被打磨抛光，若换在夜间，遇上火光便晃眼异常。加之链条仅有短短三环，环节粗紧碰鸣清脆，从根本上断了佩戴者从事书写的任何可能。

好痛……这样……叫我如何……小解？

试探晃了晃双手，吃惊于枷孔与镣铐的合力是那么惊，简直把自己双手浇筑在了一起。但于名为黥钰的前子廪生而言，她的磨难还远未算完。

一根带活舌钩环的长链挂上手铐中央那环，搁在枷板一路顺下，担负起连结上下半身戒具的「颔联」。少年最后拎来一副同样抛光晶亮，却大到令绝望的重镣，「轰」一声丢在地下。

轰！这声音何等可怖，何等凶狠！廪生的肠胃都被这雷鸣骇得绞缠起来——这么大，这么重，锁马也够了，竟用来对付我这弱子，你们……你们不知羞的么？

「黥犯听着！」少年挽起捕快服袍袖，露出瘦微有肌的小臂，「按判书附款，你的右踝需被钉封死镣，于销内灌注铅汁。为向旁示警你这凶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