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报名表,心里五味杂陈。
我辛辛苦苦、一笔一划写出来的、那些黑色的、沉默的字,从一开始就和我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它只是为了给我这件普通的货物,贴上一张闪闪发光的价签,好让那个看不见的、名叫市一中的、昂贵的柜台,能名正言顺地接
收我。
汪主席走后,我们家那张铺满了废报纸的方桌,就成了一张没有硝烟的战场。
妈妈没有再问过我一句“想不想参加”的话。她只是默默地,把那张红色的报名表,用一块小小的磁铁,吸在了我们家那台雪花牌冰箱的门上。那张刺眼的红色,和冰箱那身斑驳的、泛黄的白色油漆,形成了一种很不协调、却又无法忽视的对照。
她对我练字的要求变得比以前严格了无数倍。
她不再只是握着我的手,教我笔顺和章法。她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我的对面,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我的手腕稍微抖了一下,她会立刻说:“重写”;我的一个撇捺,稍微顿挫得不够有力,她也会立刻说:“重写”。
我们家那叠原本可以用上一个月的毛边纸,开始以一种惊
的速度消耗着。每天,我写完字后,厨房的垃圾桶里都会堆满一团团被我揉得皱
的、沾满了黑色墨迹的废纸。那些废纸,像一具具小小的、在战场上牺牲了的、沉默的尸体。
有时候,我会写到很晚。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家属院里,别家的窗户里都传来了电视机里《新闻联播》开始时,那段熟悉的、激昂的音乐。而我们家,只有那盏十五瓦的、昏黄的台灯,和妈妈那一声声不带任何感
的、“重写”。 我能感觉到,她不是在教我写字。
她是在用一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训练我,也是在训练她自己。她好像觉得,只要我们足够努力,足够听话,就能把那个已经被“打好招呼”的、内定好的结果,变得……更像那么回事一点,更能让她自己,在面对那个结果时,感到一丝丝的心安理得。
而我们家那台金雀彩电,就在那段时间开始出一些奇怪的毛病。它的颜色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新闻联播里,那个穿着蓝色西装的男主持
的脸会突然变成绿色,像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有时候,天气预报里,代表着晴天的、红色的太阳又会变成紫色,像一个熟透了的、巨大的茄子。
妈妈找了家属院里那个据说很懂电器的李叔叔来看过一次。李叔叔拆开后盖鼓捣了半天,最后摇着
宣布,是里面的显像管老化了,没得修了,除非换个新的。
“就先这么看着吧,”妈妈对李叔叔说,语气很平淡,“反正,是红是绿,也碍不着看字幕。”
那之后,我们就开始看起了那个充满了奇怪颜色的、荒诞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绿色的脸,紫色的太阳,都成了一种见怪不怪的
常。
比赛的结果,毫无
悬念。
颁奖典礼那天,是在县文化馆那个小小的、铺着红色地毯的礼堂里举行的。我穿着妈妈特意给我买的一身崭新的、有些扎
的蓝色运动服,坐在第一排。 我甚至连自己的作品都没有在展览墙上找到。
当那个我不认识的文化馆领导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念到“小学组金奖,何晨”时,我感觉整个礼堂里所有
的目光,都像一撮撮带着火星的、看不见的灰尘,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走上那个铺着红地毯的、高高的舞台,从那个领导手里接过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获奖证书,和一个装着二百块钱奖金的、同样是红色的信封。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为我鼓掌的老师和同学。我看到了曾文静,她也在鼓掌,只是脸上,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充满了困惑和茫然的表
。我又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脸上带着得体微笑的妈妈。
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甚至是可耻的负罪感。
我当时并不完全明白这份负罪感从何而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在庙会上,被大
用几颗糖哄着,去偷拿了别
摊位上一个漂亮风车的孩子。风车在我手里,转得越是鲜艳,越是好看,我心里就越是发慌。
(17)
立春那天,我们县城并没有立刻暖和起来。空气里那
烧蜂窝煤的呛
味道,只是被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带着河腥味的
气给冲淡了一些。街角那个给炉子换底的白胡子老
,敲打铁皮的声音倒是比冬天时清脆了许多,不再那么沉闷。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电影院门
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几个比米粒还小的、
黄色的芽苞。
生活像我们家窗外那条常年流淌的、浑浊的护城河,表面上看起来每天都是一个样子,可底下那些看不见的淤泥和水
,却在随着季节,悄悄地改变着位置。
舅舅是在立春后的第三天来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两手空空,而是提着一条用红绳拴着鳃的、硬邦邦的冻鲤鱼。地址WWw.01`BZ.c`c那鱼很大,尾
拖